那也是時湛陽第一次聽到那個名字:えぐちナナ。
原來那年根本就沒有什麼“祇園祭”,又原來,母親全都知道,什麼雙生子,什麼芯片到底進了誰的心髒。可她沒有提過半句。連手術她都在場,一個孩子上了手術台,像個鮮活的動力泵,被硬塞進去金庫的鑰匙,另一個也進去了,某種程度上,他比自己的兄弟更冤,他被柳葉刀割出的那些痕迹,也許隻是為了造出相同的傷疤,好比上台前完美的衣妝,讓任何人都分不清他們,讓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真的主角。好一出煞費苦心的大戲。
又包括之後,從夏到秋到冬,那麼長的恢複期内,兩個孩子被關在閣樓上,母親極有可能就在這村落中看着這一切。可她還是沒有提過半句。直到她死。
時湛陽無法理解。當年,在送走母親之前,他把邱十裡關在病房外,聽母親說了有關芯片的往事,死别就在眼前,他把憤怒強忍下來了,從此這塊心病跟了他十幾年,自己憋着,吞咽着,每當覺得安甯就又會想起。
獨耳高個子的中國醫生,光是做夢都夢到過多少種樣子!母親是覺得他不會動手去找,還是覺得他找不到?還是就想讓他去遍地撒網地找,把假戲做到最真,也騙過了江口組,把所有的矛頭都吸到邱十裡身上——于是江口瞬就安全了?
可那禦守又有什麼意義呢?禦守也是假的?
總之,不幸的是,時湛陽不但認真去找了,還找到了,找得又準确,又成功,他本以為自己慢了很多年,終于能取出長久折磨自己和邱十裡的東西,能對小弟或多或少還上父輩欠下的債,這下可好,又一刀下去,債更重了。
騙他的不是那個被自己折騰得半死的秦醫生,或許也不是那位處心積慮的江口理紗子,而是他自己的母親。
對于他們這種人來說,情緒的轉變是個遲緩的過程,時湛陽一直在訓練自己避免産生過激情緒轉變的本事。這麼多天,可以說先前他是憤怒的,一心都在發狠地想着快點刨出線索,看清楚事實,這種持續的憤怒就像薄薄石皮下的岩漿,給他個出口他能破口大罵,從狗日的江口組到狗日的股市,到那狗日的一切,所以他得拿出本事來忍,來保持必要的冷靜。可他現在自己待着,金庫銅牆鐵壁的,罵得再粗俗也沒人聽得清,他卻完全罵不出來。
時湛陽捏着這張相片,嘴唇都僵了,他這是無話可說。他開始笑,不知道笑什麼,他幾乎是樂不可支了。他能去恨一個死人嗎?能恨自己叫了二十多年媽媽的人嗎?
他連問句為什麼都沒機會呀。
時湛陽靠在那堆紮人的廢紙上枯坐很久,涼茶都喝幹淨,再一支一支地抽煙,他需要足夠多的時間來理清思路。第一件事,江口瞬是否還活着,這件事他并不關心;第二,雙胞胎的秘密還有誰知道,這件事短時間内無法得出确切結果,一切照舊的話,也造不成什麼大麻煩;第三,現在的情況下,該怎麼搞死江口組,死透的那種。還是這件事比較切實。
等思緒都恢複井然有序的狀态,時湛陽把自己撐上輪椅,又把裝照片的文件袋放在腿上,擰開防盜門。他有時候會相信因果報應,老天不報的話,他就願意動動手指代替着報回去。
金庫外的走廊有幾扇通透的窗,天已經亮了,大束陽光打在時湛陽的腿上,透過透明的文件袋,照上邱十裡浮在溪水上的,睡蓮葉片一樣的頭發。
他把輪椅停下,就着那塊陽光低頭看了幾眼,又幾眼,這許久。
眼見着兩周的約定已過,邵三打電話過來,憂愁地說阿嫂正在複查,準備辦理出院手續,還憂愁地說大哥您再不回來就兜不住了,四少爺要回去比賽,四少爺也攔不了嫂子找您,就差哭嚎幾句“老大您到底去哪了呀”。
對此時湛陽則要從容許多,他當時正在車裡坐着,在去往一個深夜俱樂部的路上,一個江口組的高層已經在那裡等了他兩個小時。含了幾口溫水咽下,潤一潤這兩天吸煙過量熏啞的嗓子,他給邱十裡撥去這天的電話。
“怎麼樣?”
邱十裡聽起來有點驚喜,輕快地說:“已經不疼了,各種指标也正常。兄上怎麼樣?”
時湛陽揉了揉眉心,“我在阿布紮比這邊談單子,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回去。”他剩不下什麼精力去圓謊,隻能說一個常去的,遠的,免得邱十裡動什麼找自己的心思。出發來日本之前他就把人家的護照凍結了,隻是為了以防萬一,但他清楚,邱十裡要是發現了這件事,又會想到什麼,是什麼感覺。
好在他的小弟還是像以往每次那樣,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無論是否相信,又是否好奇。這讓時湛陽感到一種安慰,他覺得自己是被理解的。
邱十裡叮囑他:“那邊現在是大中午吧,兄上不要在外面亂走。”
時湛陽笑道:“那我午睡咯。車子記得挑幾輛,不要的給老四。”
邱十裡也笑:“我挑了一輛,回來一起去1号公路兜風。”
這句話可以說是功效奇佳,之後時湛陽跟那位五十多歲的老光頭聊天時,心裡的厭煩也輕了不少。這已經是第四個了,他仔細研究了一遍江口組現今的名冊,挑出那些年齡大的,有家室的,這種人往往野心收縮,會想找靠山安度晚年,過上安全富足的日子,那麼時湛陽無疑是絕佳人選。
他和這些人進行簡短的談話,贈送大量的現金,卻不要求他們退出組織投奔自己。反正說得好聽,這些人到最後當然要和江口組一起死,時湛陽隻想快速套出些消息罷了,譬如這些年色`情業急速降溫,支撐江口組的到底是什麼。賭和毒?這是當然。賭就罷了,也是互聯網沖擊下的夕陽産業,毒呢?他們哪來的毒?這便是時湛陽要打聽的。
他這招十分管用,槍口對上,好酒和美鈔也招待上,那些幹到中年身體弱了消息多了的家夥都能跪下喊爹,時湛陽屢試不爽,不過一周過去,他果然弄清楚了江口組的穩定毒源,是近幾年才冒出來的,卻非常可靠,要價低,供貨好,不過對方的老大十分神秘,從不露面,江口組找不到他,隻能等他來找自己。
至于找到後的情形,此類中年男級别都不夠,也弄不清楚。
于是時湛陽也覺得不夠,他一直琢磨,怎麼才能讓那位神秘毒販子主動找自己呢?找上自己才有機會把這條根莖給截斷呀。他身在日本這件事,至少本土幹相關行業的肯定都已經傳遍了,人家不來找,就說明誘惑不足。
之後又過了幾天,又見了幾個動了安逸心思的老黑社會,時湛陽還是沒能撈出更有價值的消息。他實在是發愁,也實在是想回家看看邱十裡,抱在懷裡好好地揉揉,他急需此類吸氧活動,都不想再約人送錢了,那夜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快一周沒和邱十裡視頻聊天,正想切内網撥過去,突然被撥入了一個電話。
是他對外公布的号碼,平時騷擾電話也不少,動不動就有哭爹喊娘說自己破産了求投資的創業大學生,還有被混混欺負求他主持公道的青少年,甚至有打暈了丈夫問他該怎麼藏屍的絕望主婦,時湛陽到後來就不搭理這個号碼的來電了。但他這次還是劃開了接聽,因為這來電加過密,顯示未知。
“你好?”時湛陽用日語道。
“你好。”對方也說日語,發音十分标準,也十分緩慢,“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哦,我要找的人?”
“哈哈,你不需要試探我,我們應該是盟友才對,江口組沒有我,可是活不下去,”對方頓了頓,“你需要和我見一面,前提是,你一個人,零武器,我這邊會有許多支槍對着你,因為你還沒有赢得我的信任。”
時湛陽辨認清楚了,這是機器的發聲,雖說學人學得爐火純青,勝過市面上任何一種語音助手,但那笑聲暴露了他,兩聲都是一模一樣的調子,沒有活人會那樣發笑,也沒有活人會把每一個“我”字說得一樣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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