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子飛濺,潮濕的煙熏得人雙目發疼,陸雨梧驚愕地緊盯着懷中的女子,她一張面容蒼白如紙,更襯得那青紫的脈絡分縷猙獰。
細柳仍在渾噩當中,園中亭台水榭頃刻崩塌作土,她又陷在那片冰冷的湖水當中,有一隻手将她按在其中,忽然一隻鼻煙壺掉入水裡,幽冷沁人的味道淹沒她的口鼻,穿透她的心肺,一瞬之間,她用盡全力抓住那隻手,力氣的懸殊使她躲不開他的蠻力,但船上一盞漁燈在晃,那昏黃的光影有一瞬照在那隻手的主人臉上。
這一刻,陸雨梧發覺懷裡的人身體猛地一顫,緊接着她倏爾睜開一雙血紅的眼:“侯之敬……”
幹裂的唇就這麼翕動一下,緊繃的身軀又忽然無助地蜷縮起來,眼皮壓下去,好像從未清醒過來似的,眼睑又浸出血來。
天與水一色,湖水好似無窮盡地灌入她的口鼻,擠壓她的心肺,那隻手的主人還在歎息:“認命,就是你的命。”
這道魔音一遍又一遍地回蕩在她的夢境,刺穿她的耳膜。
好像她的神魂已經被釘在這潮濕的,冰冷的湖水中好多年,無人問津。
殷紅的血液幾l乎沾濕了耳廓,順着細柳的耳垂落下,她在渾噩中孤零零地抵抗那隻要将她溺死的手。
“不。”
她艱難地吐出一個字,渾身筋骨欲裂,她卻繃直身軀好似一張蓄勢待發的弓,幾l乎是從齒關裡擠出來一聲呢喃:“絕不……”
“細柳……”
陸雨梧喚不醒她,伸手用衣袖才輕觸她面頰的血迹,她卻驟然攥住他的手,頃刻,陸雨梧腕骨處的血珠順着手臂淌下去,那道紅痕殘缺如彎月。
她力道之大,用盡了力氣緊攥他的指骨。
“我要活,”
她像個溺水的人,拼命往他懷裡瑟縮,沒有血色的唇翕動,“不要死。”
濕柴的煙似乎沒那麼大了,陸雨梧回頭看了一眼火堆,他忍着指骨欲斷的疼,硬生生地将她冰冷的手包裹在掌心。
伴随他掌心的溫熱,他溫和的聲音裡帶着無法掩蓋的焦急:“我在這裡,你不會死。”
他說着,俯身橫抱起她,肩骨的傷似乎又崩裂,血液再度濡濕他的衣衫,陸雨梧将她抱到火堆旁。
被烤幹了水澤的柴火釋放出更加溫暖的溫度,火光好似蔓延到了細柳的夢中,割開昏黑的天幕與水面,燃燒吞噬着那隻烏蓬小船。
那隻冰冷的,要将她溺死的手忽然就變了。
變成另一隻和暖的,溫柔的手,要将她拽出洶湧潮濕的湖水。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細柳本能地追逐着他的溫度,陸雨梧才要将她放下來,她在混沌中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又懼怕自己被再度棄在水裡,她無意識地張張嘴,冰涼的唇齒擦過他胸骨,冷白的皮膚幾l乎很快浮起來幾l道薄紅痕迹,一瞬之間,她竟然緊緊咬住了他松散的衣襟。
陸雨梧脊背一僵,他低眼,不知是血還是
淚,順着她的臉頰沾濕他潔白的襟口。
她的絕望無聲無息,
連此時的脆弱都仍伴随着一種刻在她骨子裡的不屈。
火堆裡噼啪聲響,
陸雨梧幾l乎忘記了呼吸,細柳方才夢呓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仿佛都在他腦海中瘋狂的叫嚣着,将一直以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個可能。
他啟唇,本能地想說什麼,但又久久無法發出聲音。
陸雨梧環抱着她的手逐漸越收越緊,火光跳躍在他剔透的眼眸。
外面的天光一直是暗淡的,陸雨梧單手在小石潭中擰幹巾子,放在細柳的額頭,如此重複,不知過了多久,她的高熱終于退了些,不再胡亂呓語。
陸雨梧略微松了口氣,騰出一隻手加了柴,聽着噼啪的聲響,他閉目片刻,忽然又從懷中掏出來一樣東西。
那是一隻樸拙的玉兔,雕工實在簡陋,刻刀留下的痕迹一道又一道,簡直枉費這一塊上好的翡翠料子。
陸雨梧指腹摩挲着這隻難看的兔子。
他記得它。
父親陸凊與世叔周昀都愛好金石,陸雨梧至今都保留着父親生前的收藏,而這隻難看的兔子,是他兒時拿父親好不容易收來的玉料雕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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