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說完,盛靈淵就淡淡地一點頭:“嗯,有理。”宣玑:“……”長篇大論的勸解都給卡住了。“避重就輕是人之本能,我也不能免俗。”盛靈淵想了想,心平氣和地說,“那不如這樣吧,你有什麼想知道的,直接來問,我試試能不能随着你的問題回憶,從這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裡跳出去。”“陛下,”宣玑正色說,“凡是能困住你的,都不是無關緊要的瑣事,你有多少留戀都不算錯。”盛靈淵先是眉頭一皺,随後又無奈地笑了起來,好像覺得宣玑這小妖多愁善感得無理取鬧:“那你到底是要怎樣?”宣玑:“……”行吧,就事論事到這種地步,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弱點撕下來研究,盛靈淵又不像個人了。緊接着,不等他說話,周遭的場景就開始搖搖欲墜,不用宣玑發問,盛靈淵已經行動力強大地試着調整心态。甯靜的巫人族村落忽然在兩人面前碎成無數片,像個砸爛的花瓶。他倆掉進了一片夜色裡,宣玑還沒站穩,就看見族長家的後門“吱呀”一聲開了,小阿洛津懷裡抱着個布包,溜了出去,徑直往山下走去。他一臉委屈,左手的手心又紅又腫,顯然,又不知道因為什麼,被“告狀精”坑了一頓臭揍,忍無可忍,離家出走了。“又怎麼了?”“他偷了大聖的‘驚魂咒’,放在我枕頭底下,”盛靈淵說,“驚魂咒能激起人心底最恐懼之事,是好東西,因為恐與怖皆為虛妄,看破了也就過去了,那本來是大聖自己拿來修行用的,其實沒什麼,我後來也時常把它帶在身邊。隻是當時族長與大聖見我年幼,待我太過小心,唯恐吓壞了我,族長知道以後勃然大怒,當衆責打了阿洛津。他哪裡受得了這種委屈,當夜就偷偷跑了。”宣玑聽見旁邊響起細微的動靜,一回頭,看見少年盛靈淵從一棵大樹上下來,望着阿洛津的背影,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宣玑:“您……”“嗯,那天我沒睡着。”盛靈淵坦然說,“驚魂咒再好,畢竟是猛藥,頭一次接觸,被吓了一跳,晚上沒敢合眼。”巫人族和外界并不是全無接觸的,定期會有人打扮成普通平民的樣子,出遠門采買交換東西,阿洛津雖然從來沒跟着去過,但顯然認識路,一邊哭,他一邊鑽過巫人族設在山腳的屏障,跑了。他以為外面是山高水闊,否則憑什麼外來的孩子就那麼金貴呢?沒想到才剛離開巫人族,他就嘗到了什麼叫“世事艱險”。巫人族與世無争,但咒術神鬼莫測,人族害怕他們,妖族其實也犯怵,所以明知道盛靈淵就藏在巫人族山裡,一時也不敢貿然行動。離家出走的阿洛津簡直是往人手裡送人頭,剛一出來,就被人一網兜走了。妖族一籌莫展數月,意外抓住了阿洛津,感覺自己簡直是有如神助,準備拎着他去和巫人族談條件,看他們是要自己的崽,還是要那虛無缥缈的破落戶。當天夜裡,他們把阿洛津吊在籠子裡,當着他的面,大吃大喝以示慶祝——吃的當然是人。酒裡攙着血,大釜裡炖着嬰兒骨湯,亂世裡的嬰兒是稀罕物,因為大人還都在苟延殘喘,要保下一個這樣小的生命,背後往往不知有多少人的殚精竭慮,所以大概格外鮮美吧,有一些還能看出生前模樣。主菜則是活的少女,裡外洗涮幹淨,直接從她身上片下肉來吃。她的慘叫和恐懼都是下飯的菜,如果一頓吃不完,就用妖術吊住她的命,漫長的折磨仿佛沒有頭。狂歡之後,少女兩條腿上隻剩白骨,人活着,臉依舊是潔白無瑕的。被生吃的少女瘋了,阿洛津也快瘋了。冷眼旁觀的宣玑渾身發麻,後背不由自主地展開了翅膀,但帶着火的翅膀又被一隻冰涼的手按了回去。“自來如此。”盛靈淵涼涼地說,“易地而處,人族也不會心慈手軟。幾千年的舊賬了,不關你們後輩的事。”阿洛津和拖着白骨腿的少女一起被丢在了茅屋裡,少女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看着他,笑了半宿,阿洛津就對着她哭了半宿,哭得看守的小妖煩了,要來踢他。不等那妖動手,一條匕首就從後面探過來,一刀抹了那妖的脖子。妖族無聲無息地倒下,吓呆了的阿洛津看見了病秧子“告狀精”。“告狀精”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熟練地接住妖族的屍體,把他拖到一邊,這種事好像幹過千百次了。他的匕首上有伏妖的咒文,切瓜砍菜似的削斷了困住阿洛津的鐵籠,一隻手把他拎了出來,塞給他一罐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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