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是件高興事。”謝華君不禁歎息,“卻叫你說出許多愁來。”
“掀過這頁,還會有許多高興事。”春容嫣然一笑,“這些菜樣廚房不常做,嫌麻煩。今日沾了公子光,也能嘗上一嘗。”
老胡是個好人,也是個好廚子,她想吃的東西,交代一聲便有。隻是難免誤了樓中客人,惹得宦娘不痛快,她也就不便經常交代這些花樣。
“倘若與我一同離開,還會有許多花樣。”謝華君仍不死心,“我不習武,詩書隻略通一二,獨于飲食一道頗有研究。”
春容側目,細細思索後問:“祝眠愛吃?”
“他?”謝華君似是嫌棄,“在山林間時,懶得獵活物,草根樹皮也吃得。在城池間時,山珍海味也少不了。唔,還去過皇宮,糟蹋了一桌禦膳。似乎禦膳房的廚子們因此挨了上頭訓斥,好在皇帝是個好皇帝,沒有苛責。”
皇帝?
一些達官顯貴推杯換盞間的議論在她耳畔響起,似乎是個明君。繼位早,開始親政也就是前兩年的事情。如今還年輕。京城距銀州城不遠,總有些風吹來。真真假假,擾得人頭疼。
她正想着,謝華君又說:“隻是若能吃頓好的,他也樂意吃些好的。大約五年前,我追着他到嶺北,大雪封了城,路難走。難得他和我住在同一間客棧裡。許是餓的,也或許是我那桌飯菜太香,他竟與我同桌而食。雖一句話未講,但倒是替我付了房錢飯錢和酒錢。所幸有他提前付過。雪停開城門時,有賊偷了我的錢袋,害得我身無分文。”
一直默默吃飯的茉莉,此時收了碗筷起身,看臉色似乎有話要說,生生吞回肚中。
春容稍加揣測,或許正是五年前的同桌而食,才令謝華君鑽研起吃食來。
“或許與饑餓無關,與飯菜亦無關。隻是他要幫你墊付。你與他皆在江湖行走,隻是他在刀尖上活着,四周人做什麼營生,一眼便能看出七七八八。”春容推想道,“他見到有賊,料想這賊會扒竊到公子身上,故而預先替公子結賬,免了到頭掏不出錢來的尴尬。”
她在軟玉樓中活到現在,雖未曾真的見過經商、論學,但商賈書生在她眼前過時,她一眼就能分辨。
她能,祝眠自然也能。
聽了她的分析,謝華君眼睛亮起:“你說他是在關心我?怕我難堪?”
“一些猜測。”
“那他為何将刀還我?”謝華君臉色又變,怅惘道,“那是我爹的刀,我送給他。他起初收了,卻又還給我。”
“公子不會武功,行走江湖難免遇險。”她話說一半,便不再繼續。将刀還她,是一刀兩斷傷她的心也好,還是讓她有武器防身也好,總是在為她的安全着想。
謝華君聽了又是高興,又是失落:“他現在的刀,遠不如我給他的那把好。”
“見過一次。”春容回想七夕那晚,燭光熠熠,祝眠拔刀。應該是柄好刀,否則怎配得上他這樣的身手。
“其實我也知道。”謝華君洩了氣,“以他的身手,再破舊的刀,也能劈山斷石。殺人更是不在話下。”
“但這把刀對公子卻意義非凡。”春容試圖安撫她,“留在公子手中,比留在他手中更好,不是嗎?”
“是這樣。”謝華君呼了長長一口氣,“茉莉,去把這裡的老闆叫來。——算是我再強迫你,我已打定主意要帶你走。你不僅有勇氣,你還很聰明。我有許多的疑問,或許你能幫我找到答案。”
春容愕然。
茉莉已短歎一聲,匆匆下樓。
片刻後,宦娘随茉莉進入枯坐禅,笑眯眯望着謝華君道:“可是春容哪裡惹了公子不痛快?”
“哪裡都好,就是太善良了些。”謝華君幽幽道,“想要替我省些銀子。但我有的是銀子。你說,如果我想帶她離開這兒,要花多少銀子?”
“公子看得上春容,是她的福分。”宦娘眼珠子滾了一圈,“軟玉樓裡沒有去外場的姑娘。但若公子執意要帶春容上外頭去,這每夜的價碼,要翻上三番。且公子也知道,春容頭一個月已被一位爺用五百金包了。公子想要帶她離開,還需再等幾日。”
“我家公子不是要帶她外出。”茉莉聽得氣惱,“是要給她贖身!”
枯坐禅内靜悄悄。
春容搖了搖頭,迎上宦娘詢問的目光時,隻能無奈苦笑。
難怪那些人會說她一時興起便任性妄為。說這話的人,話語間有幾分豔羨,也有幾分喜愛,似乎鐘情于美人任性。但她覺得此刻的自己,仿佛與受謝華君指派去剿匪探崖的遊俠浪子們沒有不同。
公子瞬之事,宦娘自然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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