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隻剩下他一個了。
“奉監斬官祁大人堂命,馬上開刀,斬決欽命要犯柳夢齋一名!”
不!等一等,他的堂兄柳夢原呢?他沒見到他,也沒聽見喊他名字……但情況早已容不得柳夢齋多想,兩個執事大步前來将他架起,連托帶拽地推出了席棚。刺骨的寒冷直捶胸臆,灰蒙蒙的細雪裡,一幕幕景象紛亂而迅速地滑過:刑台,銅炮,黑衣紅帶的劊子手抹拭着鬼頭刀上的鮮血與雪粒,一具具屍體和一顆顆頭顱被堆放在一角,而就在片刻前,柳夢齋還眼看他們在哭泣和顫抖。
“退去白灰線後!退去白灰線後!”兵丁們揮舞着皮鞭,向湧動的人潮高聲嘶吼。
柳夢齋的膝窩裡被鐵尺打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屈身一跪,身下是薄薄的積雪,還有散發着熱氣的血泊——全是他親人們的血,血正在迅速地冷卻、凝結,變得黏稠。他不由自主回過頭去尋找自己的劊子手,卻蓦地裡發現父親的屍首竟就在他身後,一如廟中的土偶般于十字柱上被釘得直直的,暴屍陪斬。
如此,每個人都可以從柳老爺子的死,還有他死後所遭受的羞辱中汲取教訓:哪怕留門這樣的勢力,也休想輕舉妄動。
跪在亡父的眼皮子底下,柳夢齋多麼想最後一次,為了父親而表現得勇敢一些、強悍一些、優雅一些、從容一些,就像他從小訓練他那樣,面無懼色給野獸開膛,把手伸進熱乎乎的、依然在跳動的死亡裡。但柳夢齋的意志已開始支離破碎,他膝下的木闆像是不斷在下沉、開裂,将他拽入黑暗的深坑,再用不了幾次心跳,他胸口裡的溫暖氣息,他腦子裡的每一束思緒,他牽牽扯扯的記憶、欲望、愛恨……都将被一刀斬斷,統統消失。
完了。沒了。再也沒有我了。永遠都不會有了。像從來就沒有過。
密密麻麻的人聲在他耳邊回蕩着,他什麼都聽得清,殘酷的嘲弄一浪接一浪。柳夢齋哭了——他由幾個小孩子的谑笑中驚覺自己失禁了,他因羞恥而哭。他甯願立刻死掉。
所以,這就是他人生的終點。他由金錢、暴力和欲望中走來,走過了美食好酒,翻動過生死的權力,也在溫柔銷魂的軟床上流連……突然間就停在了此時此地:他冷,尿了褲子,背後是家族的屍山血海;面前,是千千萬萬張陌生人或狂熱,或麻木的臉龐。
忽然之間,視線掠過處,一張臉從其他那些臉裡頭躍然而出,清亮的雙眸,神清徹膚,如黑海上的月升。
柳夢齋感到了無以言說的喜悅,他凝望着萬漪:她被人群推擠得搖來晃去,但她的目光始終照向他,籠罩着他,如結界般将他和周身那恐怖的場所隔絕開來。柳夢齋清晰地感到,她眼睛中有什麼不一樣了,前夜裡訣别時的無助、軟弱、惶惑、迷亂……像是從不曾在那裡出現過一般。在她黑洞洞的專注裡,隻有一種寂滅的平靜、一種近乎于兇殘的甜蜜。
假如這是死神的臉龐,那麼他自願被她帶走。
她對他微微一笑,将纖細的手指蓋上了自己的雙眼。柳夢齋深吸了一口氣——他最末一口呼吸——跟随她合起了眼眸。
朱砂筆塗過了寫有“柳夢齋”的亡命牌,一聲輕微的尖哨後——就像是一把鑰匙拔出了鎖孔,像一枚白錢劃過了紅絲線——柳夢齋那曾受過無數親吻與寵愛的漂亮頭顱,應聲落地。
萬漪知道自己可以昏過去了,但她沒有,她打開雙手、睜開眼,正好見劊子手反手回刀,猛蹬一腳,柳夢齋的頭滾落在新落的白雪間,一股戰栗驚掠過他的軀體,它先向後輕跳一下,接着向前跌倒,屍腔裡血飙如箭。
萬漪永遠記得這一刻:龍溯三年臘月二十三,午時三刻,她生平第一次看見了顔色——他的血,那麼豔。
天地間滾雪飛花,血漬漸淡,人散場空。
由午後到薄暮降臨,萬漪一直在失神地遊走。她知道每個人終歸有一個去處,但她想不出自己應該去哪裡、可以去哪裡。最終,她留在雪地上的腳印通向了一條死胡同,胡同的盡頭是兩扇黑漆大門,門邊刻有一副楹聯:“劈破昆山分石玉,劃開滄海辨龍魚。”
萬漪不識字,不過她認識推門而出、拾級而下的那個人。
紅珠,或者叫貞娘,她目光端直地立在雪中,轉瞬間就已是白雪落滿頭,那樣子就好似她早知她要來,她已等她了好久好久。
萬漪被那副目中無人的神色激怒了,她上前一把揪住她,狠狠搖撼着貞娘九宮八卦法衣的絲繡領子,“你不是預言說,柳夢齋會平安無事嗎?不是你說的嗎?!”
貞娘擡起一手,将手指摁在她額間。萬漪不知貞娘手指上塗抹着什麼,反正她感到一股冷戰直鑽腦仁,比風雪更冷、更為刺人清醒。她不由自主就松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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