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李義府分明是罪大惡極……”“沒有什麼可是!”李賢不由分說地打斷了李弘的話,那眼神端的是兇狠,“五哥,太傅可以教你如何讀書寫字治事,但太子怎麼當沒人能夠教你,别以為那些宰相的想法就全都是對的,人人都有私心,李義府隻是最愚蠢的那個。你可别忘了,要不是你老實,這麼多年來,你怎麼會欠我那麼多人情?”李弘聞言頓時啞然,思忖良久方才點了點頭,心裡卻不免結下了一個大疙瘩。臨川長公主住的是星辰殿東頭的璇玑閣,晚上太陽剛剛落山,李賢便和李弘先到了那裡。此時一幫仆役侍女正在準備,見到這兩位來自然吓了一大跳。很快,臨川長公主就聞訊而來,待要見禮時,李弘卻搶在前面先行了家禮,便和這位姑姑說起了閑話。李賢樂得有人應付他這位唠叨的姑媽,自個則在璇玑閣裡亂晃,很快便找到了在後頭練劍的周曉。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見這位表兄在下頭一把劍使得密不透風旁若無人,他不由興緻大起。待要去拔腰間佩劍,他卻發現自個今天赴宴,壓根沒帶兵器。見那邊有個兵器架,他便悄悄溜了過去,從架子上随手選了一杆長槍,三兩步進得場中抖手便刺。他的槍術不過是和李績随便練過兩天,但一直看着老狐狸和薛丁山對練,就算眼高手低也勉強有些水準。一時偷襲之下,周曉着實措手不及,但幾招過後,很快又掌握了主動權。幾十招過後,李賢随手丢了長槍跳出圈子,笑眯眯地贊歎了一聲:“十七哥,不錯啊,敢情你以前一直在藏拙來着,這劍術可是好生精妙!”“還不是鬥不過你?”李賢原本是想取笑,但見周曉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旋即悻悻然地回劍歸鞘,不禁愕然。此時,臨川長公主卻陪着李弘到了這邊,正好聽到這句話,登時笑了起來。“六郎,我家阿曉這劍術可是練了十年了,才比不過你這幾年的功夫,你就别取笑他了!我就這麼一個獨生兒子,偏生他一直吵嚷着什麼男兒當自立自強,以前是和屈突家那個小子混在一起,胡鬧也是有名的。如今則一反常态天天從早練到晚,以前何嘗見他這麼用功過?”她說完就抓過了想要開溜的周曉,一把拎住了他的耳朵,沒好氣地吩咐道:“别在這裡顯擺你那兩手劍術了,我這次上山不是帶來了好些好酒麼,你去找找,讓人全部都搬上來,省得到時候六郎喝到興起時,我這裡卻沒有酒了!”李賢起先還有功夫替周曉默哀,沒料到話頭一下子轉到自己身上,他頓時有些招架不住。再看連李弘也用那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看他,他趕緊舉手道:“别指望我,我如今已經戒酒了!”戒酒?李弘和臨川長公主對視一眼,前者笑得直打跌,後者也笑得不可開交。正熱鬧的時候,後頭忽然又響起了一個聲音。“剛剛誰說要戒酒?”李賢轉頭一看,那目光登時再也無法離開。今天的人到得格外齊,屈突申若、李焱娘、殷秀甯、傅燕蓉、蘇毓……浩浩蕩蕩七八個人,個個都是身着盛裝,休說那服飾極盡華麗,就是那發髻也各自不同——雲髻、飛天髻、望仙髻、蟬髻……烏油油的發髻中,或是點綴着寶钿寶钗,或是步搖金簪,搭配那各式各樣的裙裾,着實是一場美女的盛會。别說是李賢,就連一向在女色上并不十分留心的李弘也不禁看住了眼,至于周曉則幹脆站在那裡瞠目結舌,那眼珠子瞪得和牛眼差不多。“果然還是我說的沒錯,這打扮起來就是不一樣!”臨川長公主畢竟是女人,稍稍一怔便立馬笑吟吟地上得前去,端詳了一陣便情不自禁地撫掌贊道,“全都是天上仙子,看得我都要自慚形穢了!我就說嘛,你們一群年輕女人,成天像男人那樣晃來晃去怎麼行!”聽到臨川長公主這番話,李賢終于恍過神來。平日這些娘子軍固然是風姿飒飒,但從來沒有這樣精心打扮過,敢情原來是臨川長公主撺掇的。他正準備開口招呼,豈料一陣香風拂來,面前頓時多出了兩個人,恰是李焱娘和殷秀甯。“申若今天可是精心打扮了一個時辰,待會六郎你可得好好想一首詩出來,也不枉人家苦心一場。”李焱娘一邊說一邊眨了眨眼睛,滿臉的意味深長。殷秀甯也不甘示弱,狡黠地撺掇道:“六郎,待會我去和臨川長公主說,就把申若姐安排在你的旁邊……”話還沒說完,李焱娘和殷秀甯的肩膀上便多了一雙手,緊跟着便是一個無限惱火的聲音:“你們兩個都在這裡羅嗦什麼呢!”此時,李焱娘和殷秀甯哪裡還敢多留,雙雙把肩一沉就溜得無影無蹤,而屈突申若立刻沒好氣地朝兩人的背影哼了一聲。而這個時候,臨川長公主已是将礙事的李弘和周曉強拉走了。發覺大姊頭的秀發上破天荒地戴了一枝金鑲玉步搖,李賢不覺在那上頭流連許久,直到聞聽一聲幹咳,他這才放低了目光。忖度平日往往吃鼈,今日大姊頭少有的妩媚打扮,他索性把那些亂七八糟的顧慮都抛開了去,徑直大贊道:“怪不得人家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日大家這麼一打扮,大約待會飲宴的時候,不是飽餐美酒佳肴,而是飽餐秀色了。師姐這花中之冠不知會讓多少人傾心!”平日從來都隻有屈突申若取笑别人,哪裡有人敢不長眼睛地調笑她,因此乍聽得這一句,她不禁愣了一愣。沒等她從這種難言的情緒中驚覺過來,李賢想到李焱娘剛剛的話,猛地回憶起那首赫赫有名的清平調,頓時再也按捺不住了。“嘿,我忽然想到了四句詩。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雖說古往今來的美人詩不計其數,但他偏偏最愛李白這一首。見屈突申若怔怔地站在那裡,他終于感到扳回了一城,遂悄悄地溜開了去。李賢回轉前邊,卻見這裡已經是賓客盈門。璇玑閣的地方并不大,因此今夜能夠出現在這裡的人無不是大有來頭。而他一露面,頓時有好些人上來打招呼,于志甯拉着他去見完了一大幫門生古舊,而李績立刻猶如擡杠一般為他引見了好幾位昔日部屬。如今這時候,大堆朝臣都還在長安城中累死累活處理政事,這邊自然是閑人居多,好些他都沒有見過。好容易等他記齊了人頭,外頭終于傳來了一個長長的聲音。“陛下駕到,娘娘駕到!”站在人群中,李賢赫然看到好幾撥人聞聲臉色一變,就連李績許敬宗也在發愣——果然,知道帝後要來的人極少。歡聲笑語,卻是暗藏叵測之機皇帝皇後的到來讓整個璇玑閣很是鬧騰了一陣子,又是參拜又是頌聖,然而,最最令人驚奇的還是李治大有好轉的精神狀态。等到彼此落座之後,李賢方才看到他老爹老媽還帶着一個道士。那道士一身八卦道袍,卻是四十多歲的年紀,烏發烏須,精神奕奕,卻是有幾分仙風道骨。“那就是東嶽先生郭行真。”聽到李弘在耳邊叨咕,李賢不禁多看了這人兩眼,但聽其妙語連珠,與帝後笑語不斷,他不禁暗歎這道士着實人精。此時,席間已經上了美酒,杯中琥珀似的酒液散發出濃香陣陣,更是勾引得酒蟲鑽了出來。可是忖度自己這一喝酒的下場,他還是有些後怕。“貧道久聞沛王殿下乃是海量,今天臨川長公主這酒乃是多年窖藏,聽說更是太宗皇帝年間所賜,殿下為何躊躇不飲?”一句話入耳,李賢方才發現郭行真已是坐在了自己下首這一席,不禁一愣。他正要回答,李弘卻搶先笑道:“六弟每每狂飲之後必定爛醉如泥,朝中文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今兒個他說要戒酒,所以才會滴酒不沾,不過我卻不信他能有這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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