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澤擡手撫平了男人緊皺的眉頭,輕聲說道:“時沐,你相信我嗎?”
李時民反握住他的手,眼眸中閃過一絲笑意,他微微點頭,低沉的聲線中充滿了信任,“我信。”
此刻,人群中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尖銳的大叫,“就是他,那個就是曲狗官!是他要燒死我們的親人!”
被将士阻擋的難民,像是被這句話激起了千層浪花,憤怒和恐懼的情緒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有些人高舉着拳頭,憤怒地高喊着,又有些人被人群推着擠着,不得不向前移動。
至于剛才,那位高聲嘶力竭呼喚曲澤前來的人,趁着混亂的局面,企圖悄然離去,然而,他剛邁出腳步,便遭遇了衛三的攔截。
“想去哪?”衛三的聲音冷硬。
周草木的雙眼瞪得溜圓,心中哀嚎不已:“這下徹底完了。”
難民們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艱難地推動着那些将士前行,原本半炷香的路程,硬生生花費了近一盞茶的時間才走到曲澤面前。
他們的聲音早已不再高昂,隻剩下微弱的喘息和沉重的腳步聲。
被衆人環繞的一位老人,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走到最前方,他指着那片空地,聲音沉痛地開口:“曲大人!你為何要對我們的親人如此,自古以來,隻有犯了大錯和視為妖孽之人,才會處于火刑,可他們隻是無辜的百姓啊!”
曲澤順着老者的手指望去,隻見那片空地被趙千總分成兩塊,一邊是逝去百姓,一邊是快腐爛的家禽,他眼裡盡是滿意之色。
“曲大人,你怎能如此心安理得?”老者讀懂了曲澤眼裡的意思,他内心充滿了憤怒和不解,這個看起來和他死去兒子差不多大的孩子,怎麼會做出那麼惡毒的事情?
曲澤輕輕側過頭,對着老者露出一絲淡笑,“本官從未有不尊重那些百姓之意,隻是老爺子,你可聽聞過瘟疫,那殺人不眨眼的病?”
陳立仁在聽見“瘟疫”二字時,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激靈。
他回憶起五十年前那場洪災之後的景象,當年他年僅十三歲,家中五口人,本以為逃過了洪災便可雨過天晴,卻不料疫病蔓延後,全家隻剩他一人,整個村子也隻剩下二十人,四百多個村民都死在那場疫病中。
陳立仁擡頭,眼中閃爍着複雜的情緒,聲音中帶着一絲顫抖:“草民,就是在那瘟疫中活下來的人,可疫病和大人要燒死這些百姓的決策,究竟有何幹系?”
被衛五從難民營中強拉來的張神醫,望着那成群結隊,密密麻麻的難民,眉頭如山川般緊緊皺起,“草民,拜見王爺,曲大人。”
“嗯,起來吧!”
張神醫聞身而起,目光立刻轉向曲澤,滿臉急切的詢問,“大人,草民聽衛五所言,您尋草民有何事?”
曲澤淡淡一笑,揮手示意張神醫無需緊張,輕聲道:“張神醫,這些百姓們對于瘟疫有所不解,希望你能為他們解答一二。”
張神醫一聽,心裡頓時明白了七八分,這些面朝黃土的百姓對于瘟疫的不解,對“火”這種能夠焚燒一切的力量,自然是害怕和恐懼的,他深吸一口氣,準備用通俗易懂的話語,為這些百姓解惑。
“各位鄉親,我乃張思卿,是一名行走江湖的大夫,我師兄在太醫院任職,就疫病而言,雖不敢言全然通曉,但我曾在醫書和古籍中看過先輩們的記載,疫病,實乃由穢濁之物所引發。”
“逝去的百姓,若以火葬之,可避免更大的災難蔓延,反之,若以土葬,一旦逢雨,雨水将裹挾病菌,無形之中,疫病将蔓延更廣,南州城百姓已有兩千之衆,你們失去的家人,豈能因你們的一意孤行,而讓無辜之人受害?”
張神醫一條條地闡述着利弊,他的聲音如同清晨的微風,輕輕拂過每一個人的心田,難民中,有一部分人在昨日被救治過,還有一部分人本就不想參與這件事情,畢竟他們的親人又沒有死,他們秉着事不關己的态度,隻是單純過來看戲而已。
這一番言論下去,将近一半的難民倒戈,跟随着張神醫回了難民營,隻剩下陳立仁這一部分的老頑固。
陳立仁望着那些離去的人們,無奈歎息,“曲大人,你果真深谙為官之道,連身邊之人都能言善道,隻是火葬之後,那些人将葬身何處?這才是問題所在,若想讓我們心服口服,必須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複!”
“對!給我們答複!”
“答複!”
曲澤微微一笑,轉身指向了身後正在迅速集結的趙千總和他的将士們,“你們關心的,是那些百姓的歸宿,火一燒,他們便化為一縷灰燼随風飄散,但本官和這些将士們,會在那些灰燼裡,尋找你們親人的遺物,那些物品,就是他們存在的證明。”
“若你們選擇拒絕,日後疫病蔓延,死傷無數時,我希望你們還能如此堅定。”
陳立仁目睹着曲澤的果斷與堅毅,他甚至願意放下身段和那些将士們,不怕髒的去撿那些遺留下來的物品,如果他還是堅持己見的話,就是對身後的人們不負責任。
他毅然放下拐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草民佩服曲大人的為民之心,我心悅誠服!”
“不必跪下。”曲澤上前輕扶跪下的陳立仁。
此人在這場南州之行中會有極大的幫助,那些難民皆以他馬首是瞻,關于後續的建房、分糧食等事,都需要一個在難民營有話語權的人,而眼前的人無疑是絕佳的人選。
“多謝曲大人。”陳立仁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會帶着這些難民離開,希望大人您能信守承諾。”
“自然。”
天色漸沉,如墨染般,曲澤和李時民俯身許久,撿拾着百姓的遺物,左林也被拽來充當苦役,起初,他聽聞衛五讓他來撿東西時,心裡還有些氣悶。
但當他親眼看見那本該不食人間煙火的攝政王,也屈尊彎腰撿起那些灰燼裡的物品時,他所有的牢騷抱怨,頃刻間煙消雲散,對曲澤的佩服更加深刻!
也許是長時間低頭的緣故,曲澤在起身時,腿腳微微發軟,眼看着就要摔倒,就在這危急關頭,一雙有力的手臂穩穩地将他擁入懷中,“澤兒,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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