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立于殿門之外,深吸數息,竭力壓住了這股沖動。——這扇門,他不能踹。他當然不怕得罪梨馥長公主。可他必須顧及衣飛石的體面。馬氏都知道關上門折磨兒子,他若一腳踹開了殿門,将衣飛石的狼狽處境大張于天下,何啻于對衣飛石公開處刑?這不是可以公開宣稱母不慈則子不孝的現代社會,這個時代的孝道是沒道理可講的。母慈,子要孝,母不慈,子一樣得孝。否則,等待着兒子的就是身敗名裂。踹開這扇門之後,他能做什麼?他是能呵斥馬氏,還是能痛打馬氏?當着衣飛石的面,他什麼都不能做。倘若他在衣飛石在場的情況下傷了馬氏一根毫毛,哪怕隻是羞辱了馬氏一句,衣飛石都會落下個對母親心懷怨望、不對母親施救保護的罵名。既然什麼都不能做,他還踹那扇門做什麼?讓衣飛石成為坊間風聞茶餘飯後的談資嗎?怒火梗在謝茂心口,憋得他臉上陣陣發青。更讓他憤怒的是,殿内竟然還傳出了巴掌聲。她打小衣!她居然還在打小衣!卧槽死婆娘!氣得眼前有了一絲暈眩的謝茂微微伸手,趙從貴立馬扶住了他。“叫門。”謝茂強忍住心疼與怒火,盡量平靜地吩咐。即刻就有小太監上來扶住謝茂,趙從貴親自上前一步,在殿前高聲道:“長公主殿下,咱們信王千歲請見。”他這尖尖的嗓子極有穿透力,透進宛如刑場般的畫樓殿内,驚破了壓抑與陰霾。梨馥長公主氣急之下,命令左嬷嬷與尤嬷嬷一齊掌掴衣飛石,常清平去謝茂來,這之間不過短短幾句話的功夫,衣飛石就被抽得滿臉是血,哪裡還能見人?梨馥長公主不驚不慌,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由席前的侍女扶着起身,迎至殿前。殿門打開,謝茂就看見梨馥長公主依然端莊安靜的秀麗臉龐。“千歲來了。”她很客氣地裣衽為禮,姿态安閑。謝茂看着她竟然也沒有漏出一絲惡意,笑道:“就和老皇叔随便說了兩句,完事兒了就來看看長公主。和小衣聊得怎麼樣?他沒有向長公主告狀說我欺負他吧?”梨馥長公主微笑搖頭。她在人前一向寡言少語,對誰都是滿臉不輕慢也不谄媚的微笑。往日謝茂隻覺得她安分,今天看她微笑不語,就恨不得一巴掌抽爛她的臉。“小衣?怎麼不過來?”謝茂一邊笑問,一邊将手一伸,不太禮貌地推開了堵在殿門口的梨馥長公主,硬生生擠進了畫樓殿。從未被人如此失禮對待的梨馥長公主笑容微僵,緩步跟了上去。衣飛石正匆忙系好腰帶,以手擦去嘴角斑駁的血漬。他也顯得不甚匆忙。因為,在謝茂大步沖近畫樓殿時,他就聽見謝茂那毫不遮掩的腳步聲了。他耳力好,梨馥長公主與嬷嬷們聽不見信王來了,他能聽見。他還聽見信王在殿門前深吸了幾口氣,停了片刻,才忍着怒火吩咐下人叫門。這種感覺很奇特。衣飛石很難形容。這應該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在家時,母親總會無緣無故地找茬懲戒他,在母親跟前說得上話的,隻有父親與長兄。可是,每每他被母親找茬懲戒時,父兄多是找借口将他支開,在母親跟前為他周旋開脫,那時候父兄的情緒,也總是憐惜心疼,覺得他很無辜可憐。——沒有人覺得母親錯了。更沒有人會因為他的遭遇對母親表示出憤怒。隔着一道殿門,衣飛石都感覺到了信王那一腔幾乎噴薄而出的怒意。他知道,信王是在替自己憤怒,為自己不平,信王不是簡單地憐憫他,覺得他無辜。信王的怒火沖着他的母親,信王覺得他的母親錯了!從來沒有人為他的遭遇憤怒。所有人都認為,母親有肆意對待他的權力。衣飛石也從不否認母親對自己的權力。可是,當他感覺到謝茂的憤怒時,他還是覺得……盡管有些大逆不道,他還是覺得心中多了一絲雀躍鼓舞。“拜見殿下。”衣飛石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信王的“憤怒”,他隻能愈加恭敬地施禮叩拜。“這是怎麼了?”謝茂看着眼前少年腫起的臉頰,心痛得想殺人。他印象中的衣飛石從來沒混得這麼慘,他的衣大将軍總有辦法整得敵手哭爹喊娘,誰還能欺負他的衣大将軍?“長公主尊駕親臨孤這聖命圈禁之地,就為了打兒子出氣?小衣呀,你是做錯了什麼,惹得長公主如此震怒?”皇帝将信王圈禁,按照規矩,任何人不奉聖命就不能與信王交談,何況是往信王府拜訪?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帝寵愛信王,圈禁這事兒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皇帝暗示在先,梨馥長公主跟着義老王爺混進門,負責守衛的羽林衛也沒吭氣。——可這事兒不能細說。真追究起來,梨馥長公主未得聖命就闖進信王府,總有個私下串聯的罪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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