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命目光平和,卻沒有回答。&ldo;神女已脫離凡身,待老朽送神女歸去。&rdo;他擡手,雲氣頓開。片刻,一盞明燈出現在他的手上。&ldo;明燈明燈,稍後見到少司命,煩替老朽請她腳步慢些,省得老朽總也追不上。&rdo;大司命面帶笑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着那明燈低低念叨。說罷,将明燈往空中托去。明燈向上飛起,懸浮在上方。&ldo;神女請。&rdo;他向我告别一揖,周圍雲霧騰起,身影漸漸隐去。腳下的菖蒲托着我,随着那明燈,離開了河面。明燈在漆黑的空中直直向上,亮得耀眼。那蜿蜒的水道 漸漸消失不見。雲氣漂浮,許久,面前忽而開闊。微風從遠方吹來,幽冥的原野上,銀色的花糙開得漫山遍野,在墨色的天地間搖曳着光亮的輪廓。幾隻青鳥拖着長長的尾羽在空中盤旋,明燈緩緩降下,落在一名女子的手中。隻見她頭绾高髻,臨風而立,飛揚的廣袖襳髾将身姿勾勒得窈窕。&ldo;神女來到,有失遠迎。&rdo;少司命聲音清冽而溫柔,看着我,露出微笑。清光如銀的遍野糙木漸漸消失不見,代之以粗砺崔巍的山岩。少司命帶着我騰雲而起,在幽冥界中穿行。下方,一條長長的道路出現在崎岖的地面上,無數明燈點在兩旁,人頭攢動,數不清的人排成長龍,緩緩行進。我随着少司命路過,那些人的神色清晰可見。有的面無表情,有的喜笑顔開,更多的卻是哭泣,在冥吏的笞打下拖着腳步,走得艱難。忽然,我看到路邊坐着一個身影,猛然怔住。少司命似覺察到我的念想,停了下來,溫和地看我。我望向她,一禮,低聲說:&ldo;可否讓撷英下去一觀。&rdo;少司命莞爾颔首,将手一拂。菖蒲載我飛下雲端,在那人面前落下。母親倚在路邊一塊石頭上,正閉着眼睛。我在她面前蹲下,熟悉的面容映在眼中,似隔着千萬年般久遠。我将她仔細端詳,她還像生前一樣,從頭到腳收拾得從來不見一絲淩亂,手裡捏着一朵白芍藥,那樣子我記得,正是入殓前我悄悄塞到她袖子裡的。&ldo;她不知是怎麼了,說心裡有事未交待清楚,要等人。坐在此處許久,怎麼趕也不肯走。&rdo;一名冥吏走過來,歎氣搖頭道。&ldo;等人?&rdo;我不解:&ldo;等誰?&rdo;冥吏撓撓頭,說:&ldo;我也不知,原以為她要等她夫君,可前些時候,她夫君一家哭哭啼啼從這裡走了過去,她卻還是沒走。&rdo;我望着母親,往事湧上心頭,糾雜不已。&ldo;母親。&rdo;我握住她的手,輕輕喚道。那手涼涼的,母親卻仍然閉着眼睛,沒有一點動靜。&ldo;神鬼有别,為避免鬼靈逾越哭訴,神仙來到幽冥,鬼魂什麼也感覺不到。&rdo;冥吏向我解釋道,說罷,他看看母親,撓撓頭:&ldo;神女若是想知道她的事,觀心便是。&rdo;觀心?我遲疑片刻,将手放在她的胸口上。迷蒙的霧氣漸漸漫上眼前,翻滾變幻。片刻,我看到了一間小屋,幽暗逼仄,昏黃的燈光下,兩名衣着粗糙的婦人忙碌着。c黃上,一名女子躺在那裡,頭發被汗水濕透,臉龐瘦削而蒼白,雙眼無神地睜着。&ldo;……死了呢。&rdo;一名婦人搖頭道,用布擦去手上的血漬。另一人也歎氣,将手中一個襁褓看了看,放在女子身旁:&ldo;真慘,趕緊讓人告訴主公才是……&rdo;她們說着話,我卻看到一名冥吏手持鐵索來到,從c黃上把那死去的嬰兒魂魄帶走。&ldo;乞吏官手下留情,還我孩兒!&rdo;女子突然從c黃上哭嚷着爬出來,扯住冥吏的腿,那聲音凄厲,竟是她的魂魄。冥吏看着她,歎口氣:&ldo;白氏,人各有命,你陽世未盡,我怎帶得你走?快快放開,好讓我回去複命。&rdo;女子卻不肯放開,絕望地嗚咽道:&ldo;我母家破盡,再無這孩兒,夫家定然休棄,此生何益?吏官若不若将我一并帶走,也省得餘生凄涼!&rdo;冥吏大怒:&ldo;豈可這般取鬧!&rdo;說罷,将她的手掰開,帶着嬰兒消失了去。c黃上,女子仍睜着眼睛,眼眶裡湧出淚水。她的魂魄蜷在一旁,嘤嘤哭泣。&ldo;你想要孩子麼?&rdo;一個溫柔的聲音傳來。女子擡頭,卻見面前一團耀眼的金光,那人的臉隐沒其中,看不清面容。女子面露恐懼之色,猶豫着,片刻,咬牙點頭。&ldo;給你。&rdo;女子睜大眼睛,又驚又喜地看着那金光中出現一名嬰兒,緩緩落到她懷中。與此同時,嬰兒呱呱的啼哭聲在室中響亮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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