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拿着藥,就把功勞記在了岩太醫身上,實在令人匪夷所思。那岩松蔭和她有什麼交情嗎?一個沒交情的人,憑什麼把她的事兒放在心上。
頤行也覺得自己糊塗了,摸着額頭說:“原來真是您給我捎來的呀,您可真是醫者仁心。我那天叫貓抓傷了,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您,想上禦藥房找您來着,可後來想想,我們宮人哪兒有那資格找您瞧傷呢,就作罷了。沒想到您竟知道我傷着了,還特特兒給我送了藥,哎呀,我可怎麼感謝您才好呀……”
夏太醫聽了她的話,含蓄地擺了擺手,表示不值什麼。
“這藥調上清水,一天三次擦拭,擦完了晾幹傷口,再拿紗布将手包紮起來就成了。這程子少吃色重的東西,胃口要清淡,過上七八日傷口愈合,等痂一掉,自然不留疤。”
頤行嗳了聲,“我都記下了。”一面又笑,“我們做宮女的每頓都清淡,哪來濃油赤醬的東西吃。唉,想當年在江南啊,那醬牛肉、醬肘子……一想起來就渾身發燙。”
好吃的東西能叫人渾身發燙,這倒也是奇景,想是饞到一定份兒上了吧。不過做宮女确實寡淡得很,為了身上潔淨,必要從根源上扼制,三五年不沾葷腥,也是常有的事兒。
“你有錢嗎?”夏太醫忽然問她。
頤行遲疑了下,“錢?這藥得花錢買?”
想起錢就傷心,曾經揣在她兜裡的二百兩銀票,這會兒已經填了閻嬷嬷的腰包,追是追不回來了。他這一問,又提示了一遍她的貧窮,她低頭瞧瞧手上的藥瓶,嗫嚅着說:“我沒錢,不過下月月頭上就能領月例銀子了,到時候我把藥錢給您補上,您看成嗎?”
夏太醫抱着胸,沒說話。
頤行有點着急,但自小受的教養不許她耍賴,隻好歎口氣,雙手托着藥瓶敬獻上前,無奈地說:“我這會兒沒錢,買不起,要不您把它收回去吧,往後我要是又傷着了,到時候再來和您買。”
這是一回傷得不怕,還想着有下回呢?夏太醫沒有伸手,别開臉道:“藥不收你錢,你不是惦記醬牛肉,醬肘子嗎,要是得着機會,我出宮替你捎帶一塊,讓你解解饞。”
頤行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世上真有素昧平生,卻一心滿懷善意的人呐。自己家道中落雖不幸,處處受人打壓擠兌也不幸,但遇見的無甚利害關系的人卻都是好人,這也算造化吧!
想來這位夏太醫也是個不羁的人,宮規在他眼裡形同虛設,自己下鑰後到處遛彎就算了,還敢鼓動她吃醬牛肉。也許在他眼裡,這吃人的制度存在太多不通人情的地方,早就該廢棄了。森嚴的重壓下找到一個和他一塊兒出格的人,是件很熱鬧的事吧!
隻是好心雖好心,她其實也不敢領受,便讪笑道:“您的美意我心領了,您瞧您年輕有為,才多大呀,就在宮值上坐更了,我和您不一樣。我剛進宮,沒什麼根基,要是一張嘴一股醬牛肉味兒,回頭該領笞杖啦。”夏太醫聽了有些怅然,“做小宮女實在怪苦的,你沒想過往上升幾等嗎?”
頤行笑得眉眼彎彎,也不害臊,直剌剌道:“這世上沒人不盼着登高枝兒,可有些事不是我想就能辦成的,得瞧人家皇上放不放恩典。”
說起皇上,頤行不由頓下來,側目朝夏太醫看過去。
他正垂着眼睫,不知在思量什麼,感覺有道熾熱的目光朝他射來,頓時打了個突,朝後讓了一步,“你幹什麼?”
頤行說沒幹什麼呀,他沒來由的戒備,讓她讨了老大的沒趣。
她隻是想起那天萬壽節大宴上的皇帝了,雖說衣裳不一樣,離得又遠,可他和眼前這位太醫,總好像有些形似的地方。
然而再細咂摸,就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了,夏太醫人品貴重,和那個重拳收拾尚家的皇帝怎麼能一樣。想是她見的男人少,遇見一個齊全的,模模糊糊覺得和皇帝差不多,其實兩者一個天一個地,一個穿着九龍十二章,一個胸口挂着鹌鹑紋樣。
正在頤行為不能得見廬山真面目而惆怅,身後小徑上傳來了腳步聲,夏太醫很快退進了綠樹掩映處,“我該走了,姑娘記着上藥。”
要說夏太醫的動作有多靈敏呢,頤行隻是回頭望了眼,人一下子就不見了。
銀朱搬着笸籮過來,見她站在原地很納悶,“姑爸,您不是早走了嗎,怎麼這會子還站在這兒?三更半夜的,遇着鬼打牆了?”
頤行說沒有,掂了掂手裡的藥瓶,“這藥不是岩太醫送的,是禦藥房那位夏太醫。這人多好啊,有過兩面之緣罷了,聽說我受了傷,就托人把藥給我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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