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你的戀人嗎?”那個清淡無波的平靜女聲又在葉舟背後響起,這次靠得更近,幾乎是貼在葉舟後脖子處說的話。 腳底下一枝花枝橫生而出,彎曲着纏上葉舟的小腿,在葉舟聽到聲音急回頭的瞬間,将她拽倒。 “啊!” 葉舟後仰着重重摔入玫瑰花叢。 無數玫瑰刺狠狠紮入葉舟裸露在外的手、脖子和臉頰上,疼得葉舟原本緊閉的眼立即睜開,入眼處,除了越來越破碎的一小塊殘留的天空外,隻剩下密集黑暗的花枝。 像潮水一樣翻湧而來。 葉舟有一種她落入的不是花叢而是水潭的錯覺。 一個溫柔的成熟女性的聲音在耳邊回蕩開,“小舟,來,跟着我念,一定要把他的名字念得清清楚楚哦,他叫做……” 姑姑?! “小舟,姑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姑姑! 葉舟驟然瞪大眼,眼前的天空隻剩下零星的幾點暗色。 “葉舟?你在哪?!”是貓先生的聲音。 一個輕飄飄的身影自上而下覆蓋上葉舟的身體,将最後的幾點光完全覆滅掉。 葉舟與她近距離面對面,幹瞪了一會兒眼,苦澀地笑了笑,說道:“你好,女鬼。” 女鬼除了臉色白到幾乎透明之外,平靜的一張臉看上去倒也并不怎麼吓人,她的一頭長發散落在葉舟臉頰兩側,癢得葉舟有些難受。 葉舟“呼”得吹了口氣,把那些頭發吹開。 女鬼平靜的眼眸裡掠過一抹笑意。 “葉舟!!!”貓先生還在喊她。 葉舟輕聲詢問躺在自己身上的女鬼,“他們都還好吧?” 女鬼點點頭,冰塊一樣的鼻尖觸到葉舟的熱熱的鼻頭,激得葉舟差點打了個噴嚏。 葉舟打着商量說道:“你看,咱們倆都是女的,這種說話姿勢也不是很方便,要不,咱們找個地方坐坐,喝杯茶,聊個天,我請客,怎麼樣?” 女鬼說:“你長得跟她真像。” “诶?”葉舟裝傻道:“大家都說我長得像極了我母親。” 女鬼說:“雖然我的障術擋不住那隻貓太久,但我不介意一直和你這麼耗着,順便和那隻貓魚死網破,能拉上你的一群學生墊背,也是一筆不錯的買賣。” 葉舟尴尬笑道:“我和我姑姑不熟,真的。” 女鬼說:“這會兒倒說了真話。” 葉舟直視女鬼泛着血絲的眼睛,盡量讓自己顯得真誠無害,她說:“你把我往花海裡扯的時候,我聽到了姑姑的聲音,這片花海的每個角落都彌漫着姑姑的氣息,我是不是可以猜測,這片玫瑰花田其實是姑姑種的?” 女鬼點點頭。 葉舟又問:“那……她老人家種了這片玫瑰花,是打算做什麼的呢?” 女鬼的眼睛微微眯起,她說:“你猜呢?” 葉舟苦笑道:“我倒是希望她老人家隻是種來自娛自樂用的。” 女鬼說:“讓你失望了。” 葉舟苦笑道:“希望她不是故意種了這麼一大片花田,專門用來捆綁你的,更希望你的死和我那十七年沒見了的姑姑沒有關系。” 女鬼終于笑了,嘴角兩顆尖利的獠牙在黑暗中折射出讓葉舟刺痛的光,她笑道:“這回,你猜對了。” 戀人(1) “葉舟!回答我!”貓先生的聲音前一秒聽上去還很遙遠,下一秒,又感覺近在耳邊。 葉舟扭頭看了看四周,入目處,除了如潮水般在黑暗中交錯生長的花枝外,就是女鬼那一張白到透明的臉。 女鬼定定地看着葉舟,說道:“沒用的,他一時半會還解不開我的障術。” “是嗎?”葉舟“好奇”地問道:“為什麼呢?他脾氣很壞的,說不定已經燒掉了全部的玫瑰。” 女鬼不急不慢地說:“即使燒掉了全部的玫瑰花,他也找不到你的,他在外,你我在裡,除非我放你走。” 葉舟不知為何,突然“嘿”的一笑。 女鬼奇道:“你笑什麼?” 葉舟沖女鬼眨眨眼,笑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女鬼問道:“什麼事?” “他雖然糊塗,連自己的身體都弄丢了,但是,”葉舟大笑道:“他絕對不會把我弄丢的。” 女鬼眼神一閃,似有所感般迅速伸手去抓葉舟的胳膊。 葉舟身體一扭,躲開了女鬼的一爪。 黑暗中響起一聲玻璃碎裂的清脆響聲。 貓先生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他大喊道:“我找到你了!” 女鬼慘叫一聲,從葉舟身上翻身而起,遁入霧蒙蒙的空氣中,消失不見了。 葉舟眨眨眼,确認壓在身上的女鬼已經消失了,這才松了口氣。 身下是松軟潮濕的泥土,玫瑰花的馥郁芳香嗆入鼻子,零星的灰暗的天空又顯現在葉舟的頭頂上方。 一滴水珠穿透層層枝葉,落到葉舟臉頰上,順勢滑下,葉舟忍不住朝天空伸出手。 微風拂過,空氣中帶着雨水的濕氣,這樣沁人心脾的呼吸享受,讓葉舟舒适地閉上眼。 “起來!” 一隻溫暖的手穿過枝葉,牢牢握住葉舟的手,将她一把提了起來。 葉舟被拽起,腳下不穩,隻得靠在貓先生的懷裡。 他們二人站在齊胸口高的玫瑰花叢裡,四周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雨勢淅瀝。 貓先生摸摸葉舟的臉頰,指腹摸過她臉頰上被玫瑰花刺劃出的傷,葉舟疼得瑟縮了一下。 貓先生緊張地問:“哪裡受傷了?” “唉……”葉舟歎口氣,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低落地說:“這裡受傷了。” “啊?”貓先生又是緊張又是不解。 葉舟苦笑道:“我和姑姑明明已近十七年沒有見了,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總能在我的生活中占據一個重要的位置,就算是我這樣好脾氣的人有時候也會忍不住抱怨啊,有一個專門給我制造麻煩的姑姑,真是一件讓人受不了的事情呀。” 貓先生不明白葉舟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突然提起姑姑的事情,有些納悶地看着她。 葉舟仰天長歎一口氣之後,突然想起一件比起這些更重要的事情,她着急地環顧了一圈四周,惶惶然問道:“孩子們呢?!他們在哪裡?” 貓先生說:“大家都沒事,你一被障術卷走,我就讓徐曉萌和小班花把學生們帶到山坡上去了。” 葉舟又問:“那小林呢?找到他了嗎?” 貓先生說:“你剛下去沒多久,徐曉萌就找到他了,他倒在玫瑰花裡昏迷了好久,已經被擡到山坡上了,還沒醒。” 葉舟急道:“我上去看看!” 貓先生拉着葉舟的手一步一步從花海中淌出去。 黑漆漆的山坡上攢動着好幾個黑影,葉舟眯眼一看,認出是自己班上的幾個男生。 男生們也認出了葉舟,紛紛喊道:“老師!” 徐曉萌站起身,抖着手來扶葉舟,小姑娘說:“老師,您沒事吧?” 貓先生退到身後,葉舟在徐曉萌的攙扶下爬上了山坡,抹了把濕漉漉的臉頰,笑着解釋道:“不好意思,我在花叢裡摔了一跤,摔暈了。” 徐曉萌知道這是說給其他人聽的安慰話,也不接話,隻是指着地上躺着的一個人,問道:“他還沒醒,怎麼辦?” 葉舟定睛一看,就見着被衆人圍攏在中間的小林。 那男孩平躺在地上,雙目緊閉。 小班花跪在小林身邊,仰頭看着葉舟,強忍着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她抽抽噎噎地喊了一聲:“老師……小林他……” 葉舟蹲到小林身邊,看着這個平日裡朝氣蓬勃的男孩子此時氣息奄奄的一張臉,難掩心疼,她問道:“怎麼辦?” 孩子們面面相觑,隻當老師在自言自語。 人群外的貓先生應了一句:“扇他。” 葉舟立即執行,甩手狠狠扇了小林一巴掌。 脆脆響響的一巴掌,把身旁圍着的幾個孩子都吓懵了。 小林的腦袋被扇得歪到一邊,原本緊閉的嘴裡嘔出一朵幹枯的玫瑰花,又等了一會兒,他的眼睛已經慢慢睜開。 等到小林的眼神終于聚焦在了葉舟臉上後,這個半大的男孩“哇”的哭叫一聲,撲到葉舟身上,将葉舟當成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了。 葉舟一邊掙紮一邊回頭去看貓先生。 貓先生的嘴角抽了抽,臉上陰晴不定。 葉舟無奈之下,隻好拍了拍小林的背,安慰笑道:“倒黴鬼,你終于醒了,為了救你,我差點把自己也搭上了。” 小林的身體抖得如麥場上的篩糠子,他帶着哭腔說:“老師!吓死我了!我一走進這片樹林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可是無論我怎麼走我都走不出去!老師您不知道我當時有多想您!我不停地給您和小崂山輪流打電話,可是電話一直顯示占線,我還以為這是天要亡我!太可怕了!” 頭頂上的雨越下越大,此地不宜久留,葉舟不敢把這麼多學生留在這樣一個地方,便一邊安慰小林,一邊準備帶大家返回學校。 葉舟問小林:“能走得動嗎?” 小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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