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不出話來。過了很久我才說:&ldo;我要出去讀書,法國,美國,澳洲,哪裡都行。&rdo;&ldo;我考慮。&rdo;他承諾我。我看着他認真地說:&ldo;我會一直充滿熱切的期待。&rdo;他又笑了,問我:&ldo;何時學會文绉绉的說話?&rdo;&ldo;你該問我何時起已經長大。&rdo;我說,&ldo;我已經十七歲了,很快會十八,十九,二十。我會戀愛,會嫁人,會離開你,你應該早點做好這樣的準備。所以,提前趕我出門未必不是最好的選擇。&rdo;他被我的話深度擊中,埋着頭無力地朝我揮揮手示意我離開。我離開,上樓。開機,上網。伍媽随即上來,探進半個頭,對我說:&ldo;七七,你要是再鬧事我就用皮鞭子抽你!&rdo;我知道伍媽不會,她很愛我。我跟她女兒同一天生日,她做了好吃的,總是一式兩份。要是逛街看到漂亮的衣服,會買兩件。我朝她吐吐舌頭,她對我說:&ldo;你爸爸很傷心。你很過分。我要回家了,你記得去安慰他。&rdo;&ldo;再見。&rdo;我手飛快地敲着鍵盤,頭也不回地說。她替我關門,聲音當然很大,我聳聳肩,也不回頭。我進了&ldo;城堡&rdo;,那是一個我常去的網站,是一個個人網站,訪客非常的有限。它最初吸引我的是它的名字,全名叫《小妖的金色城堡》,幾乎全黑的背景下有一座小而金色的城堡,旁邊是一行淺淺的小字:有點寂寞,有點痛,有點張揚,有點不知所措。有點需要安慰。那麼,點開它,有點美。這些&ldo;有點&rdo;仿佛我都有,所以,我成了它的常客。版主叫優諾,一個笑容甜美的女生,讀大學,學的是中文。聽說還出過書,她的文字很美。有時看她寫的文字,我會莫名其吵的掉下淚來。知道我和她在一個城市後,她的網站對我就更多了一層親切感。今晚,布衣不在,優諾不在,暴暴藍孤獨地呆在聊天室,見我進去,送過來一個龇牙裂嘴的微笑。然後說:&ldo;壞壞的妖精七七,你氣壞了布衣!&rdo;&ldo;對了,布衣。他在哪裡?&rdo;&ldo;他在夜風裡等你三小時,現在回家痛哭去了。&rdo;&ldo;嘿嘿。&rdo;我說,&ldo;暴暴藍你莫受他騙,他放我鴿子,我連他影子都沒見!&rdo;&ldo;網絡法官我不做。&rdo;暴暴藍搖着頭說,&ldo;快去看我新作!&rdo;&ldo;不去不去我不去。&rdo;我說,&ldo;我讨厭你的文章裡全是一個男人的影子,沒出息沒勁沒刺激。&rdo;&ldo;妖精七七是弱智。&rdo;&ldo;罵得好。&rdo;&ldo;妖精七七是神經病。&rdo;&ldo;罵得妙。&rdo;&ldo;妖妖七七沒良心。&rdo;&ldo;一點兒沒錯。&rdo;……暴暴藍一直一直地罵下去,我就這麼一直一直沒有自尊地應承下去。直到她罵夠了,停了下來,聊天室裡靜悄悄的。我的手指離開鍵盤端水喝。暴暴藍忽然哇哇大哭。我問她:&ldo;真哭還是假哭?&rdo;&ldo;真哭。&rdo;她說,&ldo;就要高考了,可是我什麼也不會。&rdo;&ldo;你不是會上網嗎?&rdo;她罵我那麼久,輪也輪到我報仇了。&ldo;我想自殺。&rdo;暴暴藍說。&ldo;吃安眠藥比較不痛。&rdo;我建議。&ldo;我想像張國榮那樣從樓上往樓下跳。&rdo;她說,&ldo;死前飛一把,也夠浪漫。&rdo;&ldo;那捎上我。&rdo;我說,&ldo;我陪你一起跳了算了。&rdo;&ldo;再帶把降落傘,&rdo;暴暴藍咯咯笑起來,&ldo;我們沒死先把咱媽吓死。&rdo;&ldo;我沒媽。&rdo;我說。&ldo;我叛逆那會兒也總這麼說。&rdo;暴暴藍說:&ldo;其實有媽沒媽也沒啥兩樣兒!&rdo;。說完,她下線了,留下一個孤獨的我。網上到處都飛着懷念張國榮的帖子,我點開他的一首p3來聽,是我所不熟悉的粵語,一個寂寞而深情的男聲。他們說,他有抑郁症。麥子說過,我也有可能得抑郁症。我恨麥子,這個看似溫柔體貼的女人,恨她對我惡毒的詛咒。我一定會報複她,遲早。夜安靜得讓人發瘋。我裹緊了衣服看暴暴藍的新貼。她沒有寫張國榮,她在寫她自己,寫她和某個男人的冷戰,寫得讓你心酸和絕望。我沒有對暴暴藍說實話,其實我是喜歡她的文字的,她根本用不着讀書,她可以去當作家。當作家就可以養活自己,我一直記得她在一張帖子裡說過:我一路狂奔,渴望在擁擠匆忙的人群裡找到一個和我相似的面孔,她有和我相似的命運。我可以在她的身上看到自己生命的參照,何去何從,不再那麼倉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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