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歲還是鴻門宴,這要講明白才行。”沈澤川擱了筷,“我師父不做局中注。”“賀新歲。”蕭馳野說,“紀家到這一代隻剩他們倆人,已經許多年沒見了。”“好說,回頭我備份厚禮,請師父出山。”沈澤川吃飽了。蕭馳野見他起身,說:“今晚依舊歇在我屋裡。”沈澤川回眸,笑起來,說:“我自然不會跑。沐浴分個先後吧,你且慢用,我先去了。”說罷挑簾入内,自去洗漱了。蕭馳野叫人來撤了席,立在窗邊瞧見外邊正在下雪。他側頭,透過那朦胧的簾布,看見沈澤川的影子。沈澤川褪掉外衫,像是剝開一層粗糙的外殼,露出内部鮮嫩多汁的潤肉。他垂頭解腰帶時,後頸的弧度躍着橘黃的芒,仿佛要把那光滑的部位再次覆上一點細膩的手感。隔着簾布,就如同隔靴搔癢,那充滿欲|望的誘|惑被放大且分散,沒有目的地遊走在四肢百骸,搔得人渾身都躁,忍不住生出粗暴的念頭。人如玉不算什麼,蕭馳野最在意的是沈澤川的欲。他那雙眼,他那種笑,他似乎一直在有意無意地散播着這種色|欲。“來抱我。”“來摸我。”“來盡情地在我這裡揮汗如雨。”這種欲|望如同毛毛細雨,不帶侵略性,卻不知不覺地侵略了進來。然而沈澤川自己又似乎渾然不覺,他留得另一種與色|欲截然相反的冷漠,把這極度矛盾的困擾輕飄飄地扔掉了,讓别人去想。蕭馳野不想繼續想,他敏銳地覺察到這一次的“鷹”不那麼好馴。他隻能是自己唯一的主人,他不能忍受這樣輕易被屢次喚起沖動的自己。蕭馳野轉回頭,關上窗,去了浴堂。兩個人又隔着踩墩各睡一方,背對着背,呼吸平穩,好像睡着了。蕭馳野貼着骨扳指,想起了許多事情。這骨扳指并不是他的東西,最初它屬于鎖天關的馮一聖。馮一聖戰死,把扳指留給了左千秋。左千秋戴着這枚扳指,在天妃阙一戰成名,射殺了自己的妻子。左千秋因此白了頭,也因此一蹶不振。功名已成,人卻死了。左千秋再也沒辦法上沙場,他那雙曾經打下天妃阙不世之功的手,再也無法自如地去握弓。蕭馳野小時候跟着左千秋,問他:“你怎麼會射殺自己的妻子?”左千秋磨着弦,說:“你真的想當個将軍嗎?”蕭馳野點頭。左千秋說:“那就不要成家。将軍百戰死,這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為将者十有八九要面臨抉擇。你想要的,你要承擔的,那都是不同的東西。”左千秋落寞地看着弓,草場的風吹拂着他的白發,他怔怔地說:“我希望你永遠不會陷入那樣的絕境。人到了那種地步,不論怎麼選,都會死的。”“你救了天妃阙的數萬人,”蕭馳野趴在欄杆上,“你為什麼不要封号?”左千秋笑起來,他說:“因為我戰死了。”蕭馳野長到十幾歲,才明白左千秋的話。天妃阙一戰,左千秋愛妻受俘,他隻能在開門受降、閉門死戰裡選擇一個。左千秋哪個都沒選,他單槍匹馬出了城,拉弓射殺了自己的愛妻。傳說那一箭是他此生最穩的一次,千萬人裡,直取要害。那一夜暴雨如注,沒人知道他有沒有失聲痛哭,也沒人知道他何時白的頭發。等到天亮兵退,左千秋站在皚皚白骨上,給妻子收了屍。從此“雷沉玉台左千秋”名聲鵲起,敬重他的,背地裡也會罵他。一個人絕情成了這樣,常人隻覺得他是洪水猛獸,好似他們做将軍的,天生就這麼冷酷無情。蕭馳野很愛惜這枚扳指,但他也很畏懼這枚扳指。他害怕自己有一日也會陷入兩難,所以他從不輕言喜歡。晨陽跟了他這麼久,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喜好。他愛什麼酒,好什麼菜,穿什麼衣,真真假假全部混雜在一起,沒人分得清。離北,離北!仿佛隻有這兩個字才是他無法遮掩的命門,他已經嘗到了因為欲望而受制于人的滋味,他怎麼能再為自己尋求麻煩。蕭馳野無聲地坐起身,看向沈澤川。他擡起手,再用點力氣,就能把這欲|望扼殺掉。沈澤川如墜噩夢,他皺眉時鬓邊皆是冷汗,背上已經濕了些許。蕭馳野俯身瞧他,見到了從沒見過的沈澤川。沈澤川陷在血潮裡,渾身濕透,他摸一把,是血。這夢每一日,每一日地重複着,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沈澤川忽然細微地抽搐了幾下,他緊抿的唇緩緩松開,随着冷汗呓語着什麼。他是這樣地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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