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道:“好……我跟俊兒都盼着等着呢。”兩人緊緊擁抱,婦人忽地笑了出聲。蒲瀛問道:“怎麼了?”婦人道:“我用你給的錢,請了個極好的教書先生,他說咱們俊兒很是出息,再過兩年便可以去長安了,倘若俊兒在科考裡出人頭地,你我先前的苦就沒有白熬了。”兩人滿是喜悅地在屋内“密談”,以為無人可知。但與此同時,就在蒲娘子的門口,立着一道瘦削身影,他披着一領長袍,本是面無表情,聽到最後,臉上卻出現一種類似輕蔑不屑似的冷笑,暗夜之中,少年的臉色顯得格外陰森。阿弦呆怔于床前,她瞪着面前的蒲俊。少年也看着她,然後微笑:“多謝。”殺之重傷才醒,少年的笑容有些虛弱無力,本是極惹人憐惜的,但在阿弦看來,卻猶如那夜他立在蒲家夫婦房外之時一樣,難掩的陰冷可怖。真相突如其來,猝不及防,阿弦不由問:“你謝我做什麼?”蒲俊停了停:“我想不到你會在這裡照看我,畢竟我……是馬賊的兒子。”他又有些難過似的耷低了頭。方才所見的那場景始終在眼前晃動。蒲氏夫妻的對話,蒲俊陰沉的笑容……阿弦終于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蒲俊一愣,徐徐斂了笑意:“十八子指的是什麼?”阿弦忍無可忍:“你一直都知道他是你的父親,而且他是一名馬賊,是不是?”蒲俊皺眉,有那麼一瞬,他的雙眼裡透出些許懼意,但那隻是稍縱即逝的刹那。很快他就露出迷惑不解的笑容:“這又是從何說起?十八子不也清楚麼?是那日官兵到了我家裡,我才知道真相。”阿弦上前一步,盯着少年的雙眼,咬牙道:“不要在我面前扯謊!你知道,我也知道,我說的是真話!”蒲俊原本躺在床上,此刻手肘抵着床褥,微微欠身而起。他望着面前的阿弦,忽然一笑。阿弦毛骨悚然:“你笑什麼?”蒲俊垂下眼皮:“我何必扯謊?如今午時三刻已經過了,我的父母也已經被刺史大人斬首,如果十八子覺着我是馬賊之子,罪大惡極不可原諒,也該被處以極刑,又何必要捏造個理由出來,以你跟刺史大人的關系,隻要你說一聲兒,刺史大人不會不聽。”阿弦隻覺背後發冷,她好像已經明白了。阿弦理着思緒:“之前你在牢房裡當着蒲瀛的面自尋短見,其實不是真的要尋死,你隻是在我跟袁大人之前做一場戲。”袁恕己先前雖然跟蒲瀛達成了交易,可他在經過這許多事之後,對阿弦卻漸漸地“深信不疑”,阿弦對蒲俊多有顧慮,袁恕己自然也要認真考量,不會等閑視之。他又是個“殺名在外”的,人人都知道袁刺史雷霆手段,大有“除惡務盡”的風範。就算他表面答應了蒲瀛,事後如果真的要連坐蒲瀛的家人,也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如果蒲俊是個單純的少年,他自然想不到更多。可如果他是個心機深沉内含城府之人,他早料到袁恕己不會輕易放過自己,所以故意在牢房内演出自盡那一場戲,讓在場衆人都看得明白,覺着這孩子天性單純善良,跟那馬賊沒有半點牽連,也沒有半分相似,很該被寬恕。可是阿弦至今仍有些無法相信這是真的。蒲俊聽完她的話:“做戲?”他似乎更加不解,“十八子覺着我自盡是在做戲?”仿佛聽見天大的笑話,他道:“十八子先前看過有人這般做戲麼?”他舉手在胸口傷處一拍,頓時疼得悶哼出聲,“有麼?”若說是故意要跟死亡擦之交臂的“戲碼”,阿弦的确是頭一次見。她無法做聲,隻是看着這少年。蒲俊卻又笑了幾聲,道:“看你的臉色,應該是沒有。”卧房内一陣沉默。片刻蒲俊道:“我知道十八子在擔心什麼,可是……你放心。”阿弦道:“我在擔心什麼?”蒲俊道:“你擔心我會跟蒲瀛一樣,也成為一名強盜對不對?”阿弦道:“你想說什麼?”蒲俊道:“我向你起誓,我絕不會成為他那樣的人。”這話聽似平常,内含卻有些古怪,阿弦問:“那你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不知是否是錯覺,鼻端的血腥氣濃了幾分。蒲俊道:“我想成為掌控他人命運的人,而不是偷偷摸摸見不得光、如過街老鼠般鬼祟而活,最後被人剝皮拆骨的人。”阿弦胸口發悶:“我不懂你的意思。”蒲俊道:“很簡單,蒲瀛是個無能之人,我憎恨這種人,瞧不起這種人。”他微微擡頭,面上又露出那種略帶神秘而古怪的笑:“所以你放心,我怎麼會成為自己鄙夷的那種人呢?”阿弦道:“我還是不懂。”蒲俊斂了笑,神情有些凝重:“很簡單,我要做就做袁大人或者蘇将軍那種人物,要站在高處,把那些無能者踩在腳下……”最後一句,少年的雙眼中閃過一縷近似貪婪的光芒。許是因為才過午,這鬥室内氣溫升高,越發叫人透不過氣。阿弦似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此清晰,她無法再跟這少年說下去,蒲俊自殺後,她誤以為錯怪了這好少年,心生愧悔,才能克服心結跟他相處,如今假面被戳穿,又說了這許久,燠熱的空氣裡血腥之氣無孔不入,令人難以忍受。正要轉身,又想起一件事,阿弦道:“你的父母已經伏誅了,他們畢竟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你心裡一點也不難過?”蒲俊想了想:“那天我娘質問你的時候,你的回答很有趣。”阿弦道:“哦?”蒲俊道:“你說,我們這些吸着别人骨髓嚼着别人血肉而生的人,遲早會得到報應,這道理我們本該知道。”阿弦道:“你覺着不對?”心裡卻忽地一頓:蒲俊用的是“我們”,而不是“他們”。“正相反,我覺着很對,”蒲俊很快回答,“現在他們就已經得了報應。”阿弦盯着他,想着他方才那個“我們”,不由問道:“那你呢?”蒲俊低低笑了起來:“你不是已經說了嗎?總有一天。”阿弦禁不住倒退一步。蒲俊看向她:“我想看看,我會不會也等到那一天的來臨。”外間腳步聲響,是大夫進來查看傷者情形,忽然大夫驚叫:“傷口是裂開了麼?如何流了這許多血?”阿弦目光下移,這才發現蒲俊胸前已被血染紅。蒲俊又成了那個忐忑不安的少年:“是我自個兒不小心。不礙事。”阿弦看着大夫着急為蒲俊處理傷口,自行後退,轉身出門。就算蒲俊口頭上否認,但阿弦明白——他顯然已經知道了蒲瀛才是自己的父親,更加知道了蒲瀛是馬賊。但是他在袁恕己跟衆人面前,卻演得那樣一出好戲……甚至不惜以生命做賭注,令衆人深信不疑,反對他産生同情之心。這一幹大人,卻被一個少年玩在掌心。那夜他站在蒲家夫婦門口無聲而笑。他是在嘲笑自己的父母癡心妄想……指望他能魚躍龍門,光宗耀祖?還是自嘲自己的身世。自嘲他居然是殺人如麻的馬賊之子?可他說要做袁恕己蘇柄臨那樣的人物,但這話絲毫沒有讓阿弦覺着慰藉,反而更加不安。阿弦精神恍惚,往外正走,冷不防有人從前而來。并不隻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走在最前方的那位,竟然身着戎裝,左手内捧着将盔,右手按着腰間劍柄,皓首蒼髯,竟是豳州營的守将蘇柄臨。蘇柄臨身側,才是身着公服的袁恕己。兩人才一進門就看見阿弦,袁恕己也早瞧見阿弦神不守舍,咳嗽示警了兩聲。阿弦并未聽見,倒是蘇柄臨橫了他一眼:“袁刺史忽然身體有恙?”袁恕己尴尬地停止。蘇柄臨帶了幾個親兵在後,都是身着戎裝,一色軍靴,走起路來杲杲有聲。阿弦後知後覺醒悟,擡頭看見來了這一群人,忙要躲閃,怎奈人在廊下,無處回避,于是隻好垂手低頭,靠在欄杆邊上立住。她未曾擡頭,耳畔那整齊的腳步聲卻在身側停了下來,阿弦目光斜轉,果然看見蘇柄臨那玄袍一角,近在咫尺。這一行人才從刑場回來,身上除了威殺肅然之氣,還隐隐透出血腥氣。阿弦本能地閉上雙眼,想後退卻又站住。袁恕己故意道:“你不是在看着蒲俊麼?怎麼在這裡閑逛,還不去?”阿弦正要趁機告退,蘇柄臨道:“何必着忙,我正想跟十八子說話。跟我來。”老将軍不由分說,一馬當先。身後袁恕己跟阿弦對視一眼,袁大人的眼裡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來至袁恕己書房之中,蘇老将軍上座,袁恕己陪坐,阿弦侍立。蘇老将軍道:“今日行刑,怎麼十八子未曾親臨?”阿弦道:“将軍寬恕,我聞不得血腥氣,故而回避。”老将軍笑笑,和顔悅色:“并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相反,我聽袁大人說,這一次順利讓匪首蒲瀛招供,是你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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