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愕然,不知她怎麼這樣意氣用事。可她不等他怨怪,将手裡的包袱遞給他,一面回身接過解差手裡的被褥和衣裳,小小的個子,好像有無窮的力量。
他一看,忙上來接應,自己扛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袱進去了。雲畔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交到那解差手裡,“天寒地凍,勞煩押隊了,往後還要請押隊多多關照。”
解差拿了這銀子,老大的不好意思,“夫人太客氣了,我昨日無功受祿,今日又……實在有愧得很。”
雲畔笑着說:“押隊隻管拿着,我們不缺貴戚高朋,隻缺患難之交。想來這次要在角門子逗留一段時日了,看押的官差之中有個熟人,總有些照應。”
解差點頭呵腰再三道了謝,方退出院子,雲畔站在那裡,聽着門環落鎖的聲音,心裡慢慢升起一點悲涼來。
環顧一下四周,沒想到鬧市之中,還有這等荒涼偏僻的地方。舉步邁進正屋,才發現這屋子裡空空蕩蕩,隻有一桌一椅一床。床前的炭盆裡,炭火已經半熄了,桌上燃着一盞油燈,長長的棉芯頂端一焰如豆,晃晃悠悠浮在油碗上,恐怕動作大一點,就會把它扇滅了。
所幸屋子不漏風,這已經是天大的恩賞了。雲畔像個持家的小媳婦,先翻出被褥将床鋪好,他在邊上看着,想幫忙又無從下手,等她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笑吟吟回身來看他,帶着些新奇的口吻說:“咱們富貴了半輩子,沒想到還有機會體會一下貧賤夫妻的滋味。”說着打量他,他穿得很單薄,臉色有些發白,但精神看着還不錯。天潢貴胄的做派,即便到了這樣艱難的處境,好像也并不顯得有多落魄。
想來她乍然的出現,讓他吃驚到現在。他面對她,頭一次感到手足無措,蹙着眉道:“這又不是什麼好地方,你進來做什麼……”
雲畔歪着腦袋問:“在公爺心裡,我就隻配呆在好地方,不配和你同甘共苦?”
他的眼睫交織起來,豆燈之下愈發顯得深濃,說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進來了就出不去了,這地方……”
“這地方有你。”她認真地望住他,“你能受苦,我為什麼不能受苦?”
他心裡堆積了幾日的寒冰,忽然被她捂熱融化了。
雖說自己早就準備好會有此一劫,但果真來了,他還是難免怨恨。這兩天兩夜他幾乎未合眼,這空空的屋子裡沒有書,沒有筆墨紙硯,他隻好盯着漫天飄落的雪花,一看就是一整天。
世間什麼最可怕,寂寞最可怕,這和日日忙碌後一個人自在的獨處不一樣,因為心裡沒底,安靜反倒變成了煎熬。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她來了,像一道光,刺穿厚重的雲翳,照進他生命裡……
淺表的糾結散了,他終于釋然,微微一笑道:“這兩日你不在我身邊,其實我很想你。”
第93章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人生那麼漫長,總會有一個人,是你心靈的寄托。
譬如年少的時候依戀着父母,等到娶妻之後便發生了轉移,那個最親近的人,變成了你感情甚笃,同床共枕的人。這兩日關押在這裡,有大把的閑暇時光來回憶往日種種,從年少時入軍中曆練,到長大成人後對将來的籌謀,剩下的就是思念這新婚不多久的妻子。雖然相處并不多,也不似旁人婚前驚天動地過,婚前僅有的三次接觸,甚至連所謂的喜歡也算不上,至多是得知即将成婚,順理成章生出的一點好感。
可就是這樣盲婚啞嫁——算得上盲婚啞嫁吧,卻讓他嘗到了甜蜜歡喜。他是個靜水深流的人,但在面對這小妻子時,也從未掩飾自己對她狂熱的熾愛。也許這種深情,在善于表達的人眼裡過于含蓄,但于他來說,算是十分外露了。
很高興,她也回應他的愛,在他遇見波折的時候,不遺餘力地為他奔走過,到了最後無處可以求告,便毅然放棄一切到他身邊來。雖然她不說,自己其實全都知曉,心裡便愈發湧出沉甸甸的感激,慶幸自己何其幸運,能遇上這樣一位賢良的妻子,溫軟的知己。
都是内斂的人,心心相印隻在顧盼之間。
雲畔含笑望着他,他說想她,便是對這兩日牽腸挂肚最好的慰藉。
仔細審視他,秋水流淌過他的臉頰,看着看着,便看出滿眼的淚來,總算來得及時,他還好好的,自己也很有信心,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能妥善地照顧他。
她向他伸出手,“公爺,抱抱我。”
他聽了便來擁住她,微微躬着身子,讓眼睫緊貼在她耳畔,有些委屈地說:“官家褫奪了我的封号,往後我再也不是魏國公了,你再叫我公爺不合時宜,換個稱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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