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唐突,是詫異,是膽怯,是既喜且亂,原來他早就知道,知道她是女子。而她在瞬間明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會來娶她,他問她的名字,因為他要上門來求親,鼓曲書詞裡都這樣唱,才子佳人,一見鐘情,她才隻十四歲,一顆心中如揣了小鹿,撲撲亂跳。她沒有想過,會遇上這樣一個人,她年紀甚幼,她沒有想過,會早早遇上這樣一個人。終其一生,原來可以遇上這樣一個人。她聲如蚊蚋,終究還是告訴了他:&ldo;我姓慕。&rdo;慕氏百年望族,族中多人在朝為官,怕他弄錯了,又補上一句:&ldo;家嚴名諱,上大下鈞。&rdo;終究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的小字,因為太羞人了,所以聲音更低,低不可聞:&ldo;我出生的那天,月色滿地如清霜,所以我的名字……我的名字……&rdo;隻這麼婉轉一句,他眼中驟然明亮,仿佛有異樣的光彩:&ldo;我知道了。&rdo;旋即,他将随身所佩的短劍贈予她,那柄短劍十分精美,劍柄上鑲嵌着數顆明珠,正面镂金錯玉四個篆字:&ldo;死生契闊&rdo;翻過來亦有四字:&ldo;與子成說&rdo;。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羞得滿面通紅,匆匆而去,走過了街頭一回首,他還立在伴香閣的燈下,青衣素服,翩然如玉,望着她,滿臉的微笑。她不敢再看,隻匆匆往前走,滿天細小的雪花,紛紛揚揚的落了下來,她走得極快,一顆心也跳得極快,臉上滾燙,心裡卻是暖的,因為知道他會來,他一定會來。她終究沒有等到他,他沒有來,而她竟忘了問他姓氏。就在那年春天,六姐嫁給了皇四子定淳,因是側妃,父親起初頗不樂意。但據說皇四子在毓清宮前跪求了整整半日,皇帝終究答應下來,父親也不能不松了口。所以家中人皆道皇四子如此癡心,必不會虧待了六姐。,霜風雪月忍思量(4)她一直以為,他真的會來,一定會來,因為明明知道,他是真心相許,他一定會來。而她并不知道原來是他,他更不知道原來是她。尾聲,浮生衮衮空頭白(1)&ldo;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rdo;一縷淡淡的輕煙,散入殿宇深處,喃喃的梵唱,偶有片言隻語傳出簾外。地上烙着細長的窗棂花樣,一樣樣的萬字不到頭,烏亮如鏡的金磚地,仿佛起了花樣棱角。内官們屏息靜氣,殿中靜到極處,隻聞檀香悠遠,仿佛深寺一般。&ldo;王爺這邊請,&rdo;新任的司禮監秉筆司太監王叢躬着身子,顯得十分殷情:&ldo;太後在佛堂裡做功課,王爺略寬坐,奴婢這就叫人去回禀太後。&rdo;豫親王點了點頭,問:&ldo;皇上呢?&rdo;&ldo;皇上剛睡着了,哎喲嗳,這位小主子,真是了不得,折騰得幾個奶娘都一身大汗,最後還是太後接過去,才算哄得睡了。哭得嗓門那個叫響亮,啧啧,老太傅就說過,咱們萬歲爺将來一準是位神武之帝,啼聲驚人。&rdo;坐不過片刻,便聽見簾栊聲響,有衣聲窸窣,旋即熟悉的香氣淡淡氤氲而至。他起身行禮:&ldo;臣見過太後。&rdo;&ldo;王爺不必多禮,請坐。&rdo;隔着簾子,也聽得出語氣溫婉,他身為攝政王,體位尊貴,年輕的太後日常也并不受他的禮,反倒十分客氣。内官們都退了出去,他将今日内閣議的幾件事都一一奏明,隔着簾子,隻朦胧瞧見她一身素白的孝服,不由得垂下眼簾。因為先帝崩逝未滿一年,所以阖宮仍在服喪。那一抹素白,仿佛是簾底的杜鵑花,不帶半分脂粉顔色,卻灼灼映在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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