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刁書真始終不能把後兩起案子與風光帶孫鳳娣老太太那起案子聯系起來。從表面上看,孫鳳娣老人隻是個普通的小市民,斤斤計較自私自利是有的,但罪大惡極應該不至于,為何兇手要如此殘忍,将她活活掩埋,這實在是不符合兇手的行為邏輯。
可是,刁書真從鄭老先生的口中得知,沿江風光帶一案的案發現場,二十多年前曾經是抛棄女嬰的墳場,那片陰暗的土地不知埋葬過多少女嬰的屍骨,吞沒過多少的女嬰的血肉。
刁書真回想起自己在案發現場時捕捉到的那如同萬人坑一般的死氣和怨念,那不僅僅是孫鳳娣老人垂死時的遺憾與哀怨,那更是數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就為自己親人抛棄、殺害的嬰孩們的詛咒和怨毒。
昨日還在溫暖的羊水中遨遊,期望着在父母的期待希冀中來這個世界上遊戲;今日便在冰冷的江水中窒息,骨殖沉沒于江中,食肉的黃骨魚啃食着她們的血肉,在幼嫩的骨殖間悠然穿行。
她們不曾犯什麼過錯,需要遭到這樣的懲罰,錯的隻是她們腿間沒有至親們夢寐以求的那二兩肉,錯的是她們占用了家中唯一一個孩子的名額,卻無法為家族延續傳承,錯的是她們無法完成父母的夙願與希冀,無法光宗耀祖、出人頭地,錯的為了讓她們平安長大,父母要付出多餘的心血心力,卻又無法得到應有的收成。
生而為女,對不起。
沒有犯過什麼錯,沒有擁有什麼罪孽,純潔勝過新雪的嬰兒剛一出生便被至親判了死刑,這是怎樣的荒誕滑稽,又是怎樣的冷漠刺骨。那些女嬰們琉璃般純潔的眼瞳裡,印出關于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眼,就是自己至親那貪婪、殘忍又膽怯懦弱,像是抛掉什麼負擔而如釋重負的神情嗎?
錯不在她們,在我們。
罪不可赦的,是這人世。
期待已久的引線浮現,将零碎的證據串聯,遙不可及的真相在面紗下朝着刁書真微笑,好像伸一伸手,便能揭開那層薄霧般的面紗。
刁書真的心中卻半點沒有案子取得了重大進展的欣喜,精疲力竭之中裹挾着茫然無措和自我懷疑,沮喪和迷惘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将她困在方向難辨的迷途之中,步步維艱。
宋玉誠已經帶着小女孩打完了破傷風針,囑咐那孩子一些注意事項,又将她送回孤兒院之後,看見刁書真依然愁眉不展,如同深陷一場不可自拔的夢魇。她半閉着眼睛,好看的柳眉擰在一起,在眉心形成一個憂郁的波峰。根根可數的修長睫毛顫動着,如同一簇狂風驟雨中惴惴不安的花枝。
宋玉誠微微一驚,生怕刁書真又一次深陷負面情緒的泥沼之中。她輕輕搓了搓自己略帶涼意的手,将摩擦過後溫熱的指尖撫上刁書真的眉心,試圖化解那些壓力和緊張。刁書真蓦地睜開了眼睛,一把抓住宋玉誠的手腕,語氣中是熟悉的活潑輕快,“宋小姐姐,你是想趁我睡着了,對我行不軌之事嗎?”
宋玉誠松了口氣,望着刁書真狡黠的笑意,清冷的語氣帶上了一絲調侃戲谑之意:“我要是真的欲行不軌,何必趁你睡着。直接把你綁起來——”
刁書真的臉從脖子根一路紅到耳朵尖子,幾欲滴血。如果是以往面對其他如此上路的小姐姐,她必然會順着路子說那些風言風語來調情,在幹柴烈火上再添上一把油。不過,面對宋玉誠,她卻純情得像是個情愫窦開的少女,敏感得不像話,被對方輕輕一撩撥就丢盔棄甲,繳械投降。
無他,一般的小姐姐都是倫理派,騷話上的速度能超越光速飛船,現實裡的速度還是基本靠走。宋玉誠這個一根筋的石頭卻是不折不扣的實戰派,制定的計劃一定會落實,說過的騷話亦是。
她就像是個敬業過度的阿拉丁神燈,刁書真脫口而出、不經大腦的願望,她照樣會一絲不苟地幫着成。刁書真用酸痛的腰身和仿佛快要散架的骨頭,狠狠地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做言出必行。
恐怖如斯,實在是恐怖如斯。刁書真縮了縮脖子,很想把自己蜷成那麼不惹人注意的一小團兒,免得引起宋大魔王的注意,她掃視着路邊的風景。
“明天下午是C市的案情讨論會,市局那邊邀請了我和你參加,你去嗎?”宋玉誠見她狀态轉好,不再逗弄她,輕巧地轉過了話題,“我想你今天或許得到了一些意外的線索。”
刁書真回過神來,像是一塊皺巴巴的幹癟海綿放在水裡一樣,慢慢伸展開四肢,發出一聲舒服的輕歎。她将鄭老先生的話向宋玉誠如實轉述,并說了自己的關于案情的推斷。說到關鍵處後者時而點頭贊同,時而搖頭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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