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來,一家人随着沈周赴任各地而輾轉南中國。與别家女主人,隻在客廳、卧房、廚竈間穿梭不同,沈家家宅中總要辟出兩棟獨立小樓,一處是男主沈周那往來無白丁的書齋,另一棟則要延着青石小道曲折迂回地再走上數步,便到了女主人許氏的專屬之地。相對于父親的書齋,年幼的沈括其實更時常出沒于此。
此時,發色花白的母親許氏,透過安裝在花格窗上的透明玻璃,将庭院中的微縮山水盡收眼底。初雪未消,掩映着松枝俏竹,宛如一幅水墨,空靈悠美。屋子裡,卻比以往熱鬧了許多。王小楠忙着一圈又一圈纏着銅線;沈括則戴了副手套,熟練地打磨着一個把手。窗前的大台面上,立着一個怪模怪樣的支架,支架上連着幾根用不知名材料包着的金屬導線,導線的一頭又固定着一隻,又是那透明玻璃所制的怪玩意兒,像個倒挂的葫蘆,内裡繞着幾圈蛛網般細的鎢絲。
“這手工活兒還真是費功夫!不過,反正也不用再趕着高峰期上班打卡了,這娴靜的時光,它就應該好好地浪費!”王小楠越纏越上瘾,眼看着自己這邊快要完工,看看沈括那把手,也就差一點點的樣子。軸承乃衛大匠工出品,必是精品,此時早已上好機油。旋轉的電磁,讓電光火石來得更猛烈些吧!
環視這閣樓内部,功能與衛工的工房相似,可怎麼看怎麼舒服。各式工具排列收納得那叫個妥當,還有那從一樓延伸到小二樓的大書架。沈括歸京時攜帶着的玻璃窗材,本來要給二老的日常居所都裝置上。怎耐,沈父言道:“玻璃窗雖好,然而若是現在裝在自家裡,着實過于招搖了,為父那邊還是低調為好。你母親那裡僻靜,就先裝置吧。”于是,沈母趕上了這一波時尚。許氏一進這陽光滿溢的房子,心下對比從前的窗紙,自是歡喜。看得陪嫁沈府的徐媽媽眼前一花,剛才沈母往窗前那麼一站喲!仿佛又是當年那未嫁時的小姐模樣,那般神情笑貌又回來了。自此,許氏更是一得閑時便泡在自己這小窩裡了。
王小楠咋咋呼呼:“啊哈,最後一步讓我來,我來!沈括你小心,剛才你是不打磨時手沾水了,小心電着你。”沈括無語,自己明明已擦拭幹淨,再說你那不是用了絕緣材料嘛!忍不住委屈道:“楠,你在求學時難道沒做過這實驗?怎還要與我争啊?”
“啊?!哪個告訴你,我做過這?本姑娘那時一天八套卷子的做!唉,和你有代溝,你是不懂應試教育的。”
沈括答:“哪有代溝了?!怎生就把人給支得多遠!這裡也是有科考的。”
“哦,那,科考考些什麼?要想求個高分,又是怎麼個打法呢?”
“娘子這是要考為……”沈括剛要說為夫,偷眼瞧了瞧自個娘親在側,也不敢造次,連忙改口道:“我朝科考,是為選拔才俊之士,為朝廷之用。科考主要考校實際行政能力、文士素養,同時最重德行。幾科之中又以策論題目最為靈活開放。與其整日裡埋首空想答案,不如多行路,與各色人等攀談請教,再參考過往施政經驗,經自己熟思深悟,方才是所謂取‘高分’之道。”
“呀!那,括哥兒你再說說具體考題?我好奇想聽,舉例說明嘛!”小楠背過身,狡詐地一笑,貌似正經發問道。
沈括不疑有它,答道:“便說個前年的真題罷。乃是考校作為地方父母官治理水患的實務,其中又涉及臨近幾縣利益糾葛…………”。說到一半覺得有些不對,有點兒被人領上岔道兒的感腳呢?剛一停頓,隻聽小楠又問:“咋停下了?莫非是……肚子裡的存貨倒空了?啧啧啧。”
沈括到底少年心性,又從來都是先生面前的優等生,哪裡受得了這麼擠兌。又繼續滔滔不絕,倒還真像臨考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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