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看着兩個男孩擺弄茶盞,笑意淡淡,似乎不甚上心,察必則全心盯着湯水,仔細觀察湯花變幻的圖案。福童心思靈巧,此番也有心賣弄,一面小心注湯,一面用茶筅擊拂,小小杯盞中便變化無窮。他先是勾出幾簇青草,随着茶筅的撥弄,湯花漸漸濃密,青草綿延成一片草原。待茶沫稍散,又稍稍注水,湯匙拂動,幾匹駿馬便躍然而出,馳騁四野。而後又拂散茶沫,湯水平靜下來,似是波瀾不興的平湖。
小少年凝神片刻,似在思想什麼。偷偷瞥了一眼同伴,比之福童的全心投入,慕之卻顯得興緻闌珊,他嘴唇輕抿,神色亦是澹然。茶湯輕輕滾注,擊拂的頻率也明顯更低,茶筅随心拂動,湯匙輕攪,帶出一脈綠水和千裡江山。而後茶筅微微上挑,又勾出天邊舒雲,頗似蒙古袍上常見的雲紋圖案。不多時,晴空之下,點出兩隻白鶴,翻飛翩轉,直上青霄。而後又是注湯,簇簇茶沫幻化成雪,覆盡千山,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
待慕之盞中湯花落盡,福童才收回目光,嘴角輕輕一挑,頗有些不以為然。他執起湯瓶,又往自己盞中點湯,原本平靜的湖面瞬時碎波粼粼。而那茶沫也并非無序的縠紋,他有心勾勒,茶面依次浮出三個字,我注目一望,一時訝然:那三個字連起來,竟是“也可蒙古兀魯思”。
湯花起伏片刻,漸漸消散,那三個字卻被皇帝盡收眼底,忽必烈凝視茶盞許久,微微颔首,待擡頭時,不由得多看了少年兩眼。福童稽首一拜,恭謹道:“奴婢獻醜了。大蒙古國的無盡疆土,又豈止是盞中江山?”
我心下一震,自己雖命人教習二人茶藝,但何曾教過他們蒙古字?哪料這少年卻是有心,這一出怕是醞釀許久了罷。
相比之下,慕之雖在茶盞中點出千裡江山,也顯得平淡無奇。這四野山河無名無姓,又怎知是誰家天下?
帝後二人對視一眼,眼角皆是贊許的笑意,雖未開口,心頭已有評判。慕之擡眼一瞥,似已猜得聖意,卻仍是淡然一笑,對福童拱手道:“哥哥茶藝精湛,慕之自愧不如。”竟是大大方方地認輸了。
“哪裡?我茶藝粗鄙,怕是入不得皇上皇後的眼。”福童假意自謙,臉上那股得色卻是藏掖不住。眼尾微微上挑,桃目中笑意盈然,更顯眉目洵美,姿容昳麗。
這樣一張俏臉落入皇帝眼中,盼來的卻不是稱許。忽必烈愣怔片刻,微微蹙眉,狐疑地看了察必一眼,最終向我投來質詢的目光。
少年卻未感知皇帝的異樣心思,眉目輕揚,臉上喜色也不知收斂。
我輕咳一聲:“福童!”那廂轉過頭,見我臉色冷淡,才覺出異樣,卻仍舊不明所以,無辜地看着我,眸光楚楚,倒是又為容貌增色幾分。
“男生女相,還真是個禍害。”我心下暗歎,轉而向皇帝道,“這是府中新收的小奴,禮數尚不周全,年幼無知,想來也不是存心賣弄。望父皇母後不要怪罪。要怪就隻怪女兒教導不周了。”
我此言一出,福童才恍悟過來,慌忙叩首請罪:“奴婢輕狂了,請陛下恕罪!”
“诶,”忽必烈擺擺手,“朕尚未評價,何來罪責?察蘇,你在父母面前,也太過小心!别把這孩子吓到。”
皇帝揮揮手,叫小少年起身。福童謝恩後才敢擡頭,暗暗松口氣,臉上卻沒了得色,眉尖輕蹙,神情餒然。慕之自始至終隻是淡然跪着,眼眸低垂,唇角是淡泊又得體的笑意。偶爾面對皇帝投來的一瞥,也隻是微微點頭緻意,神色無改。
忽必烈把兩個少年輪番打量,神色頗為不解,卻隻笑笑,搖頭一歎:“巴根從哪裡買來的男孩子?真是有趣的很!兩個性情迥異,卻都是心思敏慧,模樣也是一等一的!”
察必則笑道:“老總管為了咱們公主,也是盡心盡力了!他挑中的孩子,自然不會錯的。”
巴根聞言,一時訝然,剛要出口解釋。我已接過話頭,笑道:“父皇這回可猜錯了!這兩個孩子不是總管買的,卻是阿合馬送到府上的!說來我還欠着他一份人情呢。他眼下是中書的宰相,早已不是額吉帳下的奴婢,卻還想着為兒臣盡心。兒臣心裡倒過意不去了。”
巴根聽我的話風,也猜出幾分,得我示意,便順勢道:“是,是。正是公主離京之際,阿合馬大人把這兩個孩子送到府上。說公主歸朝不久,府中人手短缺,又怕内府不夠盡心,特地采買兩個伶俐的小奴,送來服侍公主。這事老奴一時拿不定,便先留下了……”
話未說完,忽必烈已勃然作色,一手捶在案上,冷笑不止:“盡心?阿合馬可謂盡心!朝事繁忙,他的心思卻都用到了哪裡?朕任命的宰相,還兼任着公主府的活計!他一顆忠心可真不知怎麼用了!”
見他這般,我慌忙道:“父皇息怒!兒臣不解,阿合馬本是好心,不知父皇緣何動怒?”
“你也别裝糊塗!”皇帝的怒氣驟然指向我,“你不喜阿合馬,朕難道不知?此番為他說話,又是哪般心思?”他用手指着福童,又道,“這樣的容色,宮裡的小火者百裡無一。他偏偏又不是火者。阿合馬送到你這裡來,是什麼心思,你竟不知?察蘇,你是真受用還是裝糊塗?”
皇帝毫無顧忌地将這一層刺破,想來是真的動怒。我難堪之餘,心下卻是暗喜,嘴上仍惶然道:“父皇這是想到了哪裡?兒臣不敢揣測。福童和慕之不過十四,放在府中做事,兒臣實在不知有何不妥。”
察必見他動怒,也連忙勸道:“陛下,您這次怕是多心了!這等事,縱然阿合馬想得出,察蘇也做不來,何況這兩個還是孩子!”
“呵,”皇帝冷笑,“若是青壯男子,阿合馬還真不好明目張膽地往府裡送!察蘇這才回宮幾個月,他就動了這番心思!”
話已至此,我隻得跪下請罪:“父皇這是疑心兒臣清白,怕兒臣行為不檢,丢了父皇的臉?”
他隻冷冷盯視着我,似乎也辨不出我話中真假,索性道:“好了,朕不問你。”他重重一歎,目光逼向堂下少年:“你們兩個,看着也像清白人家的孩子,怎麼就淪落為奴了?”
二人不料皇帝直接問話,都怔在原地。忽必烈不假辭色,臉上仍怒氣蓬蓬,福童早已吓作一團,語不成句。慕之見他這般,無奈之下隻得出頭:“回陛下……”
面對皇帝的威勢,他自是畏怯,但也隻能頂住壓力:“奴、奴叫徐慕之,本是大興縣儒戶之子。家境貧寒,父親抱病在身。去歲京中地震,父親又受了傷,病情愈重,不幸便殁了……朝中本撥下赈災款項,卻不知被何處截留,到不得家裡。我無錢安葬父親,隻能插了草标,賣身為奴。恰巧被平章大人的家奴買下了。”
他說着說着,不禁泫然淚下,雙目泛紅,模樣可憐,皇帝見了,也心生不忍,言語便和緩了幾分:“大都路總管竟沒撥下赈災銀子?”
“奴不知,”慕之抹抹眼淚,哽咽道,“路學裡是得到了撫恤。可到了縣裡鄉裡,就沒有幾戶得了銀錢。否則,我又怎會甘當奴婢?”
他此番經曆,我雖已得知,可再次聽他叙說,仍覺心下愀然。我回宮後,便疏忽了慶雲班和路學諸人,乃至慕之淪落至此。而他還曾拜我為師,說到底,我真不是一個稱職的師長。
“阿合馬買下你要做什麼?”忽必烈又問。
慕之聽了,登時面色窘然,除了眼睛,臉頰也變作通紅,支吾着不肯說話,待皇帝催促再三,才扭捏道:“平章大人命人教、教習奴婢,說要進宮服侍公主……”
“說明白!”見他語焉不詳,皇帝又騰起怒氣,不耐道,“都學了些什麼?”
“奴……”,慕之窘迫得無以複加,咬着唇,擡頭可憐巴巴地望着我,欲言又止。我隻用眼神安慰,溫聲道:“對陛下盡可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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