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旸把劍穗小心拿在手裡,眼中水光閃動,眼角微微泛着紅。未幾,他将劍穗收好:“抱歉,這劍穗唐某收下了,可是,唐某當真無意留下。”
燕妫歎口氣,知道輕易說不動他。其實身處洪流之中,如她,不也想得一日安甯麼,既然有機會回歸甯靜,何苦還要卷入朝堂。或許,時若在天之靈,看到哥哥能夠安樂平靜地過完此生便可瞑目。
“那唐大人還有什麼打算?”
“回家鄉,沒别的打算。”
“何時走?”
“明日。”
之所以明日再走,是因為他還有一些大羲的秘辛要畫要寫。借着這日餘下的工夫,唐雨旸連夜寫了一沓紙,翌日清晨拜别燕妫,策馬往東,迎着朝陽去了。
燕妫手裡拿着那厚厚的一沓紙,心頭既有朝陽初生的溫暖,又有疾風吹來的寒涼,總歸不是個滋味。
有了這些,趁着女帝傷重,大軍北上取代羲國指日可待。燕妫想着,這消息要趕快上報聖上,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與此同時,女帝在主帳中醒過來。她想要說話,張嘴卻發現嘴唇不受控制,身體好似灌了鉛,手腳不管她用多少裡都不聽使喚。包括她的頭腦,都好像蒙上了一層輕紗,轉不動,想不明。
“唐……他呢?”
身邊随從見陛下終于醒了,連忙捧上湯藥:“唐大人去向歧國皇後說明情況,不想竟被他們俘了去……不過陛下放心,唐大人送了信過來的,想來暫無性命之憂。”
“信……”喝什麼藥,她要看信!
那随從會出她的意思,隻得放下湯藥将信呈上。女帝卻用手拿不住,命随從展開置于她眼前。
那信确實是唐雨旸所寫,昨晚送到營中的,信中他道“恩怨兩清,自此割袍斷義,今已不戀俗事,回山水間去了”。
她莫不是還要感謝他沒有投靠敵營?!
他對得起她的寬慈嗎!
好,他很好!女帝胸口悶痛,額前青筋暴起,卻罵不出句完整話,掙紮半晌口中噴出一股鮮紅的血,又癱回床上。
唐雨旸……唐雨旸……那冰塊是你刻意放置的,是也不是!你我兄弟走到如今,到底是朕錯了,還是你錯了,還是這老天爺錯了……
随從見她又要暈倒,連忙出去叫人。待軍醫入賬,幾位将領也跟上前來詢問陛下病情。
這事原該隐瞞的,可是……
陛下原本是每日都要巡視兵營,親自指點将士的,現終日不出,怎麼可能隐瞞得住。那随從搖搖頭,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打發了各位心頭已經有數的将軍,将徒弟叫到身邊,吩咐他收拾細軟,随時準備逃難去。
這卸甲風,将養好了或還能痊愈,可眼下陛下心火難安,又是兩軍對壘的緊要之時,莫說兩月三月的,就是一兩天也等不起。歧國大軍一旦進犯,他大羲十五萬大軍沒了女帝指揮,必如一盤散沙,各人心頭對此清清楚楚。
何苦呢,當初有人勸阻女帝不要單挑。可結果是什麼,結果被以禍亂軍心為名,砍頭示衆。現在一個卸甲風就讓全軍亂了陣腳,唉……
兩日之後,聞人弈收到急報。
是燕妫的親筆信,信中提到,唐雨旸使計脫身,女帝遭遇卸甲風,已不能動彈,現大軍拟趁機全面攻襲,北伐之戰或可提早結束。隻可惜,未能說服唐雨旸留下。
另附了一份家書,隻說自個兒一切都好,過不了多久便可放手,給諸将多些立功的機會。又問他幾時适宜回宮,回宮之前可有什麼交代。
聞人弈拿着信,重重地咳嗽幾聲,心頭浮起淡淡的喜意——她願回來就好。
看信的工夫,給使端藥進來:“陛下,該喝藥了。”
殿裡頭濃濃的藥味久久不散,人若在裡頭待久了連衣服上都得沾着苦味兒。稱帝之後,連日的大捷戰報送至禦前,聖上頻露喜色,卻不見身體好轉。
禦醫說,是前陣子傷了根本,再不撇開瑣事專心将養,莫說是傷了根本不能高壽,隻怕是已然不能長久。
跟前伺候着的人,哪個不是盼着皇後娘娘快些回來,勸着些幫着些。盡管方尚宮大傷愈後,又接管了後宮事宜,但這宮裡頭總歸是少了主心骨。
聞人弈将湯藥一口飲罷,提筆蘸了朱砂,在紙上點了幾筆。近來稍稍不如前陣子忙碌,但有閑暇,他便愛畫些飛燕、美人之類,每每題字,又都是那句“燕子依依,曉來總為誰歸去”,今日這副畫完,卻不提字了。
這數月的分别,她少有家書,即使有,除了正事别的也不提。他是早就知道她的心不在這裡的,也許她還是更喜歡自由,上了戰場便如魚入了水。
他明白了,也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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