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小孩子,它不在乎你的感覺,不考慮你的意見,它隻會一拳打到你臉上,讓你鼻青臉腫,讓你痛哭流涕,讓你心如刀割。
生活是個王八犢子,而你,根本鬥不過它。
在陳落心情低落心思遊蕩的時候,小黑狗踏進草叢,鼻頭左拱拱右探探,打個噴嚏,咬了一截草杆跑出來,坐在陳落腳邊,仰起頭,用爪子拍拍陳落的腳踝。
陳落拽回漫無邊際的思緒,視線落在小狗身上,太陽落下,天色已黑,憑借昏黃的燈光,陳落看到小狗嘴巴裡叼着一個東西。他蹲下,仔細看,是一截草杆,陳落伸出手,從小狗嘴裡掏出草杆,準确的說,是蒲公英的柄。
草杆盡頭有個小小的圓形白色底座,上面沾着小狗的口水,和幾根堅強的蒲公英種子。
相信這根草杆原來有一個蓬松的完整的蒲公英球,可惜被小狗一個噴嚏吹跑了一大半,隻剩下孤零零的草杆。
陳落會心地笑,他揉揉小狗的腦袋:“很好看,我挺喜歡的。”
小狗看清了光秃秃的草杆,喪氣地發出一聲哼唧,低下頭,用大尾巴圈住自己。
“我會把它夾在我的雜志裡收藏。”陳落捏着草杆說,“走吧,我們回去看電視。”
小狗重新高興起來,它張開嘴巴,明晃晃的缺了一顆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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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狗的性格很利落,對自己的乳牙特别狠,一個月時間,它用盡各種方法,把松動的乳牙崩了個遍。陳落從一開始的擔憂,到習以為常。他身上備着紙巾和棉球,生怕小狗的牙龈止不住血。
張屹對小狗狠厲的動作非常佩服,他靠在門框看着咬樹枝的小黑狗:“你家豆豆,沒準有狼的血脈,不知道它能長多大。”
“反正飯量不小。”陳落說。
“哦對了,我記得你說,它是你朋友的狗。”張屹說,“你朋友什麼時候接它回去?”
“……”陳落翻動雜志的手微頓,“這個……我得打電話問問他。”
“你舍得嗎?”張屹問。
陳落聳肩:“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啧啧啧。”張屹是寵物醫生,見多了主人和寵物離别的悲傷場面,“等豆豆走了,你鑽被窩裡偷偷哭吧。”
“你就不能盼我點好。”陳落說。
除去張屹的那些俏皮話,他确實提醒了陳落,向鈞呢?怎麼還不回來,豆豆在他家已經住了兩個月,向鈞之前出差如果延期回來,至少會打個電話通知他。
“我去打個電話。”陳落說。
“去吧,我給兔子做手術去。”張屹拍拍手離開。
拿起手機,翻找到向鈞的号碼,撥出電話,陳落等了一會兒,電話接通,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喂?您好。”
“您好,請問……”陳落話沒說完,被男人打斷:“你認識這個手機的主人嗎?”
“額,是的。”陳落說,“我找向鈞。”
“我是阿勒泰市公安局刑警二支隊隊長李樹鵬,我的警号是xxxxxxxx。”男人說,“我們在烏齊裡克他烏山腳下發現一具男屍,身高一米七,體重八十二公斤,短發濃眉小眼睛,背着一個紅藍配色的旅行包,包側面别着一個榔頭圖案的徽章。我們在包裡沒有找到他的身份證明和任何能證明他身份的證件,請問這個描述符合您朋友的特征嗎?”
陳落沉默了,包側面别着一個榔頭圖案的徽章,是他送給向鈞的一個小禮物,他無法相信向鈞死了,他張開嘴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喂?請問您在哪裡,有空來公安局認領屍體嗎?”李樹鵬問。
“我在,”陳落咽下一口唾沫,“我在昆塔爾。”
“昆塔爾?”李樹鵬愣了一下,“那是有些遠。”阿勒泰市距離昆塔爾市五六百公裡路,李樹鵬問,“您是他的朋友,請問他有親人嗎?”
“沒有了,他是個孤兒。”陳落說,“我、我會去,我坐火車過去,明天。”
“好的,到阿勒泰請給我打電話,我去接您。”李樹鵬說。
“嗯,謝謝。”陳落挂掉電話,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八月的新疆,夏日如火,他卻如墜冰窟,渾身冰涼。
小狗回頭看他,騰的站起來,小跑過來,兩隻爪子搭在椅子邊沿,擔憂地看着陳落。
仿佛兜頭淋了一盆冷水,驚詫後是無盡的空默。向鈞是個孤兒,今年二十四歲,兩個月前,他嬉皮笑臉地塞給陳落一條狗,兩個月後,他死了,死在一座名字長達六個字的山裡。
對有的人來說,生命漫長得如同一塊裹腳布,對有的人,生命如昙花一現。
二十四歲的年輕人,死在絢爛的夏天。
陳落快要窒息,他吸氣,呼氣,把瀕臨破碎的思緒拉回來,他猛地推掉桌面上所有的東西,筆筒、雜志、鑰匙、卷紙等等,叮叮當當掉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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