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薛渾是個意外,薛渾是士家子弟,随父親宦遊于此。他有高挑孱弱的身材、清秀稚嫩的儀容,居然還能彈一手過得去的琵琶。他比她小數歲,卻因為相同的口音和白皙秀美的面容而喜歡上她。他時常将她帶走,在府中為她彈琵琶,看她舞蹈。她會為他跳上幾支長安的軟舞、霓裳羽衣舞、綠腰、春莺啭,她看見淡淡的鄉愁如同風煙一般,在少年的眼中蒙眬上薄薄的霧氣。長安不見使人愁,她帶着幾分譏诮望着他青澀的哀愁,他如何懂得鄉愁鮮血淋漓的真相。她隻想聽他彈琵琶,她給他跳舞,或者做那件事,這兩件事都是屬于阿瑟的,所以她毫無吝惜。可是薛渾總想探聽她的身世,她興緻好時就編造一個凄楚哀婉的故事,亂世裡這樣的故事遍地皆是,騙他幾聲哀歎輕而易舉。有時編過了頭,今日說的和昨日說的相互矛盾,薛渾提醒她時,她就編造個新的謊言把之前的兩個謊言糅在一起。她想:若是換作十四五歲的晉康郡主,薛渾的溫潤如玉,也許還是可以打動她的。可惜太遲了,她見識過太徹底的儒雅和太徹底的放蕩,薛渾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上不得吉祥天,入不得泥犁獄,隻是濁世中的一個尋常人,他不足以救贖和修補她。所以薛渾想納她為妾時,她總是拒絕,她晚上還是要回到節度使司去,她丢不下那尊貴的公主,亦如她丢不下這卑賤的阿瑟。她已經不知道現在的自己究竟是幾個人了,她是大唐的公主,是薛渾的外室,是酒肆中的舞女,是父母亡于戰亂的孤兒,是夫君喜新厭舊的棄婦,她在這些故事裡自憐憐人,扮演這些角色如魚得水忘乎所以。牆有茨,不可束也。中冓之言,不可讀也。所可讀也,言之辱也。她不知道真相是如何像蔓草一樣,從酒肆舞榭中攀爬出去,攀爬進節度使司,攀爬進張克禮的耳朵。驸馬都尉張克禮帶着義武軍的牙将闖入薛渾家時,她正在跳舞,薛渾癡傻地抱着琵琶,現在他面上的神情,與酒肆中的那些商客一樣了。已經變為襄陽公主的阿瑟鄙夷地朝薛渾一笑,道:&ldo;接着彈呀!&rdo;薛渾望着張克禮的腰刀,抖成了秋風中的落葉。天地再一次用冷漠的寂靜席卷了她,無妨,這寂靜便是她的來處。她含着沉醉的微笑翩然起舞,邊舞邊将衣衫脫下,展示出她軟玉一般的身軀。是不是《柘枝》,是不是玉環,又有什麼關系,她閉上雙目,鋪天蓋地都充盈着那濃郁的檀香。前塵若夢,苦海無邊,她看不到蓬萊,仍然可借一支舞傲立于冥川波濤之上,這便是她領悟的空不異色。羞憤欲死的張克禮将公主的恣縱上奏天子,天子震怒,囚公主于禁中。薛渾等與公主私通之人,一律杖八十流放瘴疠之地。薛渾貧病死于崖州時,都未曾想明白,那雲端裡的公主是如何化身為舞姬,與他歌舞共枕了數個年頭。鎖骨菩薩慈悲喜舍,世俗之欲,無不徇焉。而她卻是魔女,是特利悉那、是羅蒂、是羅伽,所過之處,欲海橫流,寸草不生。數年後,詩人張祜作《玉環琵琶》詩傳世:&ldo;宮樓一曲琵琶聲,滿眼雲山是去程。回顧段師非汝意,玉環休把恨分明。&rdo;明月照山川文藤萍黃隼是一個賊。他今年十七,卻已是個老賊,這世上但凡有錢的地兒,他幾乎都摸過。今夜他要偷的,是一間小廟。月照山川,星滿蒼穹,夜深人靜之時,黃隼的手慢慢探向小廟廟柱上挂着的那個香火罐子。突然間,後院傳來了&ldo;嗒&rdo;的一聲微響,黃隼的手指立刻靜止了下來‐‐有人。他上了屋梁,利落地藏好,就在後院發出微響的時候,殿門外突然也傳來了聲音。&ldo;吱呀&rdo;一聲殿門大開,一個淡藍衣裳的少婦被一個粗犷漢子推進了大殿。&ldo;……你說你把那東西捐進了廟裡?老子現在給你機會,找出來,饒你不死!&rdo;那漢子一把大刀架在少婦頸上。那少婦臉色蒼白:&ldo;小女子并非江湖中人,當初隻因被相公所救,以身相許,并不知道什麼寶物的下落!&rdo;&ldo;放屁!柳是林怎麼可能不把寶貝留給他兒子?乖乖把東西交出來,否則老子先殺了你兒子,再殺了你,讓你一家在地下團圓!&rdo;&ldo;金鱗狂客&rdo;柳是林?黃隼恍然,柳是林号稱江湖第一怪客,武功絕高,易容術天下無雙,他曾從皇宮中盜得當今皇上壽宴之上的八樣至寶,其中有一樣洗髓針,用此針刺遍奇經八脈就能幫助練武之人打通經脈,進入練武的另一境界。但這人脾氣冷傲,猶如冰雪,八年前得急症死了,臨死前居然還娶了老婆生了兒子,也是當時武林一件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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