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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兩三分鐘，怒濤般大地的震動就平息，看來事情暫且結束了，似乎一點兒也不可怕。

“你又欠了我一個人情。”木易微笑着收回手來。

“虱多不癢，債多不愁。”流羽安然回答。他用指尖在玻璃碟子裡小心摸索，許久，終于從黑色的紙灰中撚出了一粒芝麻大的小東西。“不管讀高三讀高四，不管成績好還是成績壞，現在他們都平等了。”灰眼睛的人說，“隻是無數鮮花同時盛開的花園，總該留下點什麼罷？”

流羽捧着一個小小的花盆，黑色的土裡栽着一株極矮極小的花株，然而盛開的花朵卻是碩大鮮紅，葉子下還藏着好幾顆大小不同的花蕾，有的已綻開了羞怯的微笑，有的還是青青的害羞的小疙瘩。他把腳步放得很輕，走得很慢，同時右手擋在那花朵的前方，似乎怕行走時帶起的風吹痛了她的臉。

他就這麼小心謹慎地走到那口岸不太好的花店門口。很難說這個花店現在到底還有沒有生意，一個沒紮完的花籃丢在牆角，貨架上三排水桶，有幾個已經空了，還有的隻插着稀疏的幾枝花，香水百合，馬蹄蓮，康乃馨和玫瑰。雖然桶裡還有水，但花枝都蔫蔫的，花瓣上浮現枯黃的焦痕。花店的女老闆駝着背，無精打采地坐在門口的闆凳上。她的頭發白了一半，臉瘦了一半，皺紋卻多了一倍，看上去整個人老了二十歲，并且，她已經不認識他了。

流羽走上前，用了一個很鄭重的稱呼：“夫人。”

她好像沒聽見，直到他更大聲地喊了一聲。

“随便拿罷。”她恹恹地說，濃重的郊區口音，“都是一毛錢一枝。”

看來她确實不想做生意了。

“這樣的花，您有麼？”流羽把花盆遞在她的面前。

她的眼睛微微閃了一下，然後看清楚了那朵花，一朵從沒見過的紅色的花。然後她嗅到了這朵花的氣息，奇怪的味道，仿佛嬰兒身上的奶香，又仿佛夏天女孩T恤上淡淡的汗氣，還很像冬天女孩常用的那種便宜的護膚霜的甜香，還很像新洗的床單衣服曬幹後隐約的馨香。“真好聞呐！這是太陽香！”那個黑黑瘦瘦的女孩說，笑得像一朵花。一瞬間她想起了精心栽培那朵花的十七年中每一個瞬間，每一個瞬間都值得用後半生來不停地回味。

她忽然用手捂住了臉，别過頭去，似乎不忍再看那朵被誰嬌養、心血一樣鮮紅的柔嫩小花。

“這種花的名字叫久久。”流羽耐心地解釋，“想讓她開多久，她就開多久。”

她毫無顧忌地嚎啕大哭。她起早貪黑地辛苦，已經為那個女孩攢夠了錢，上大學的錢，上最好的大學。她想讓她像鮮花一樣盛開，有最光明幸福的未來，但是縣城大地震了，學校的房子一瞬間就坍為廢墟，那個花一樣的女孩就埋在了裡面，再也找不回來。那是九月九日上午九點零九分，那座學校裡的孩子都在教室裡，沒有一個跑出來。

為什麼要把她送到那裡去？好像一枝花蕾還未開放，就用堅硬的磚瓦将她重重掩埋。

“我想栽花您一定比我有經驗。”流羽輕柔地說，“這花會長得很快，會長得很大，會發很多新芽。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這種花，就像您一樣。”

他把花盆放在她的膝上。“我想，您一定能把她培養成一座花園的。”他說。

一座無數鮮花同時盛開的花園，在永樂之鄉神明的注目下，什麼也不能遮蔽那幸福的光彩。

于是她不自覺地伸手捧住了花盆，瞅着她，仿佛在看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目光歡喜、急切，混雜着一絲莫名的憂愁；并且因為疼愛，她還輕輕地打了一個哆嗦，然後勉強艱難地微笑了起來。

～～～～～～～以此紀念5·12汶川地震死難學生·久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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