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飛岚,萬丈流霭,人間天上,塵緣未斷。
誰的雙眸充滿淚水,誰在萬裡長空招魂……
無邊黑洞裡,無根亦無花;永夜之城裡,無日亦無月。
困在這裡的魂渙散為粒粒微塵,浮睡在流煙之中,偶爾會被圓月喚醒,卻始終無法觸及光明之門。
直到厚重的鐘鳴波紋如水,擊碎這無邊的黑暗,微弱的神魂意念終于看到了靈台最後一絲清明。
浮塵随風,沉霧升騰,随着玉環的意識逐漸清醒,被塵封的前世記憶逐漸蘇醒,一幕幕,一件件蜂擁而來……
“想記住所有不肯忘卻的,哪怕被這個世界忘卻;想忘卻所有不敢記住的,哪怕将自己斬成碎片——三郎,這一世,你是我最後的修行。”
一聲無法察覺的呼吸,猶如一柄利刃劃過尚未結痂的心口,驟然的劇痛讓她呼吸頓滞,五内俱煎……
香心逐寸灰,睫羽緩開合。
在蘇醒前嬌柔的玉環,在蘇醒後痛楚的牡丹——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這道觀不是玉清觀,而眼前的道長也不是周真人——雖然他像極了不駝背的周真人。
道長一手執塵尾,一手掐三清訣,眼神淩厲,卻又藏着關切。
“敢問道長,此乃何地?”
“馬嵬坡,黃山宮。”
馬嵬坡,聽到這個名字,牡丹的心動了一下。
“今是何世?”
“天寶十五載。”
馬嵬坡,天寶十五載。
牡丹有些慌亂,掙紮起身的時候,摸到了腰間佩戴的玉環——将玉環握在手裡的瞬間,前世今生自此分明。
牡丹癱軟下來,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許是執念未消,六根未淨;許是餘情未了,塵緣未盡——三郎登基那一年,明堂的一場大火帶走了她的身體,卻把她的遊魂困在了這枚玉環裡。
之後,她不遠千裡去了川蜀,機緣之下投胎楊家轉世為人;又不遠千裡由川入洛——終于在玉清觀遇到了三郎,終于在長安城再續前緣。
還記得她曾說過,如有來生,隻想厮守,再無權謀——她做到了,這一世再無陰謀權術,再無勾心鬥角,隻有長相厮守,隻有音律歌舞。
可她獨獨沒料到,自己竟成了貴妃楊玉環……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顔空死處——如果沒有記錯,今日的馬嵬坡,就是三郎的垓下之戰,玉環的身死之地。
牡丹苦笑一聲,既如此,何苦讓她醒來?
哦,是為了讓她有機會和三郎告别吧。畢竟她答應過三郎,再也不會不告而别。
想到這裡,牡丹緩緩睜開眼睛,起身跪于神龛前,朝着三清俯伏叩,她準備回去迎接她的結局。
可她剛一轉身,才燃了一半的線香忽然熄了。
看着熄滅的線香,道長忍不住一聲歎息。
“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牡丹一怔,停下了腳步。
“施主已犯了紅塵之厄,将受殺罰臨身。好在施主善根深厚,今日你既入觀也是有緣,在此度化或可躲過一劫。”
牡丹一聽,頓時明白了道長相救之意。
道經有雲,人生各有厄會,到其時,若易名字,以随元氣之變,則可延年度厄。
苦海回身,早悟蘭因——道長是想讓她棄了貴妃之名,棄了帝王之愛,皈依入道以躲過此劫。
隻是,盛世霓裳羽衣曲已經變奏為亂世悲情長恨歌,她苟活于世,還有何趣呢?
這一世世的相遇相愛,一場場的悲歡離合,一次次的血濺四壁,一片片的殘破死寂,已經讓她精疲力盡。
九宮三命,陰陽有厄會之期,倒不如應了此厄,身死道消,自此脫離這輪回之苦。
雖然死意已決,玉環還是轉過頭,朝着道長深行一禮——她尚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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