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阻止不了這份祥和被打破,穆奚有時候會想,她豁出去搏一搏把真相捅出去會怎樣,而結果注定是誰都想活,人們愈發恐懼,在時間面前,恐懼無限地膨脹。穆奚問沈屹:“你會感到無力嗎?”沈屹說:“會。”“那麼……你會覺得這是極其自私的決定麼?”沈屹就看着他,“沒有人能否定其他人的決定,就像是不能讓人輕易去送死,誰會一定要為人犧牲呢?不如順其自然,讓選擇,去選擇。”在這番談話後的雨起初穆奚在街角恍惚一眼見到冷聽荷,還當自己被曬得暈了神。‘穆奚不清楚覃山柏究竟是怎樣勸冷聽荷避開這場劫難,但在他和沈屹的兩相規勸下,冷聽荷即便再不情願,最終依然遠走。她隻需要等待夏天的結束。穆奚由衷感謝着沈屹和覃靈巫的信任,畢竟她的說辭太過狂妄,幾乎已經透露出可窺探未來的暗言。大抵靈巫這些人本就自持異禀,對奇人怪事的可受力較高。推開院落的大門,冷聽荷正坐庭中的石凳上,覃山柏站在旁側一株高大的桃樹下,氣氛凝滞,兩人誰也沒有說話。沈屹走出來,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輕輕向外推,穆奚跟着他離開,回頭時,兩位靈巫的身影在夏日的熱浪中變得模糊不清。“冷師父她為何……”穆奚不解,原先心知若是有百姓求到冷聽荷那裡,她就定然回轉,故而覃山柏給她指定的隐居之處乃是極其隐秘之處,不會有其他人找到。何況穆奚心知在原書中這一章的漏洞,他們要尋的是一名靈巫求雨,而這名靈巫,并未特指冷聽荷。“師父說如果這是她的宿命,她願意承接。”沈屹沉聲,穆奚幾乎瞬間就炸了:“什麼宿命,冷師父是認命的人?這和什麼都不知道有何區别?明明是可以改變啊,偏要無所作為?”沈屹沉默,聒噪的蟬在枝頭放肆高歌。冷聽荷策馬回轉的那一日,盛夏的驕陽将大地烤裂了口子。她的回返将一切推到正确,卻也是最錯誤的路途上。仿佛冥冥之中,他們誰也沒有改寫命途的走向,不論是否提前預知了結局。開壇祈雨的儀式緊鑼密鼓在進行,冷聽荷與覃山柏的冷戰已近冰點,兩隻最薄情的飛蛾向炙熱的火焰撲去。穆奚在無比焦灼,和沈屹把祭壇的周遭可能埋伏刺客的地方走了一遍又一遍。民間對靈巫的呼聲一日比一日高昂,穆奚無法理解他們為什麼要将虛無缥缈的天命壓在一個或兩個有着一些非凡能力的人身上,是注定還是人為,許多事無法盡數揣測。殷青也親自來祭壇看顧,殷相如今不複往日風姿,鬓間添了白發,形容憔悴。西唐的君王陷入了從前一般詭異的偏執之中,他放任了民間對靈巫的過度依仗,賜了冷聽荷異姓王的殊榮。封名那天西唐的國土再也養不出一根禾苗,這是注定顆粒無收的一年。直到開壇,穆奚都未曾見過冷聽荷。她來不及去問這位曾浪迹天涯的靈巫究竟在想些什麼,她讀過她的生平,她與她面對面交談,靈巫的世界并不是世人想象的那麼複雜神秘,冷聽荷年輕時也愛話本子,她繡過鴛鴦,騎過烈馬,看遍塞北的黃沙和江南的煙雨,她心尖上也有一個舊日的青年。穆奚渾身冰涼站在祭壇下,難得的微風吹動了象征靈巫星台的旗幟。負責主持祭祀的晏鳴手握金杖立于右方,忠王領一隊兵護守,祭台就設在星台下,這是西唐王都最牢不可破的地方,層層把守使這圓台堅不可摧。冷聽荷身着朱紅的長袍,袍底刺了星月與朱雀的圖騰,這身華裳在書中被描寫地似是血染而成,但事實上并非如此,它端莊華貴,并無一絲一毫的殺意和不詳,比嫁衣的顔色要淺,比血的顔色亦淺。西唐湛藍的天空無半縷浮雲。銅鐘一鳴,晏國師的金杖重重敲擊着地面,這一次穆奚甚至沒有再去問一問晏國師是否願意去做改變命數的人,因這已經全然沒有必要了。晏鳴不會上祭台,一如冷聽荷堅定地要上祭台一樣,他們靈巫之間的默契好到令人發指。穆奚側目去看沈屹,青年的輪廓已逐漸明朗堅毅,再不是那在沈家宅子裡勾心鬥角,夾縫求生的“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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