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已是結婚四年了,李碧二十八歲,常去二十八歲。常去疲憊的從機場趕回家,剛一進門放下行李箱,保姆迎了上來小聲叫他,“先生,您快去和夫人好好說說吧,夫人她……”常去疑惑的走向客廳,确實看見了茶幾上一份白色的文件,旁邊還放着一隻筆。他原以為是什麼文件資料,就随意的翻了翻——“咚!”保姆匆忙從廚房跑出來,被常去的臉色吓了一跳。“先生,先生,沒事吧?”【常去,兩個人就算再貼近,甚至骨血相融,終究都隻是兩個人吧。】【但兩個人有兩個人的好處。】【是什麼?】【難過痛苦的時候,兩人中,隻有一個是最難受的。】白褲子李碧請了長假,回到老家。離婚三個月,感覺并不太好。坐在班車最後座,李碧頭支在車玻璃上,眼裡閃過數不清的樹,一棵一棵連在一起成了幻影,稍縱即逝。就這樣一路盯着窗外,下車的時候,李碧暈車了。她往遠走了點,蹲下就吐了,從胃裡,食道裡,嘴裡,鼻腔中都有種一路向上的酸澀刺辣。李碧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控制住眼淚,應該是沒有的,她自嘲,連鼻涕都可能糊了一臉了卻還想着這些。她想打醒自己。就給了自己一巴掌。在這空曠的鄉間,周圍是漫無人煙的田野,那道聲音很突出,無趣又突出。她仿佛覺得自己一分為二,一半正在魂遊天外,一半正在要死要活的犯賤。……我是個廢物一樣的人。她對自己說。總是懷念,總是不能割舍,總是堅持像個蠢貨一樣活着。為什麼不能變得更堅強一些?為什麼做不到原來的自己?為什麼要先認輸?這許多個日日夜夜,她想的,盼的,念的,都是鏡子裡的一枝花,原來是誰都可以輕易打碎的。——是她太貪心。頭昏腦漲中,李碧幹脆坐在地上,低喘着氣。包被壓在身底下,傳來嗡嗡的震動聲。她嫌坐着太累,幹脆躺了下來,沒空管包裡是什麼東西。身下是土地,頭頂是驕陽,鼻間是野花的香氣和泥土的腥味混雜在一起的氣味,李碧忽然感到了安心。那種安心,是當年父親母親離婚後,那天晚上她一個人睡在自己床上,什麼都想不到,什麼也不在意,因為再也不會有半夜夢醒時,隔壁屋子傳來的拳打腳踢,怒罵哀呼的聲音。常去陪伴她将近半生,一生的時間掰着手指數數也隻剩那麼一些了,可明明好像過了很久,她卻再沒有那股半夜淩晨席卷而來的感覺。讓她再也不會感到害怕。她再也不會是一個人了。……常去有一個女人,懷孕了。女人叫張橡,家世後,長相好,人也聰明,出國留學回來後更加讓人欽羨。唯一讓人想不通的就是放着那麼多好工作不去,反倒一頭紮進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張橡與常去在國外相識,黑風衣常去常常在早上五點多就醒來,他會給自己磨好咖啡,慢慢的喝下去。冬天的時候天亮的慢,常去站立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和閃爍的燈光,屋裡沒有開燈,一切都是寂靜黑暗的。有時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正常人,在這世界上他真的腳踏實地的存在過嗎?痛苦,無奈,悲哀,這些能讓人找到痛感和真實感。如果孑然而立,就去找一個人,隻有人可以對人帶來真實。在遇到李碧後,他便确信這一點。李碧可以幫他确立自己的存在,所以他靠近她,碰觸她,即使手顫抖着也要抓住她。他在她身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實。可是,貪婪是人的原罪。喜歡,愛上,離不開,人對人的感覺有時短暫的令他們自己都感覺訝異。說不清是什麼時候,二十歲,二十二歲?反正就是那幾年,他已經不滿足于那份充實了,而李碧也已提供不了他需要的那份充實。像一隻饑餓的幼獸,他在人群中瘋狂的找尋新的食物,流連忘返,飽腹的同時産生更加焦灼的餓感,便更加向外面尋找,越走越遠,越來越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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