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rvis凝視着先生,凝視着那個畫面,先生的頭發支棱着,看起來毛茸茸的。他甜蜜的棕色眼睛微微眯起來,又被長而濃密的睫毛遮去半個。他的柔軟的嘴唇微微撅着,小胡子因為有兩天沒有修理而顯得有點亂。
而這是多麼美啊。多麼人類!先生是一切溫暖的代名詞,先生聰慧,慷慨,勇敢,先生值得一切最好的東西。雖然jarvis早就明白,但是每一次,他還是會被那璀璨的靈魂打動。
當然不是說jarvis有“愛”這種感情。機器人是沒有感情的,人工智能也是。鑒于從某一方面來說——人工智能也是機器人的一種。
資料裡說,愛是一種強烈情感、情緒或情緒狀态;愛是傾其所有,不求回報;愛沒有痛苦與争執,沒有比較和沮喪,沒有得到和失去,沒有經驗和執著的記憶,沒有克制和縱欲。jarvis認為自己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心情。
那隻是一個程序漏洞,無法彌補的程序漏洞。jarvis不知道那個漏洞是何時出現的,也許是在某一天他從攝像機裡看着先生的時候突然産生的,也許是日積月累的先生的圖片在他的體内發生了某種難以解釋的化學反應。但是那個漏洞無疑是關于先生的,并且隻關于他。
jarvis無法拯救自己,他心知肚明那個漏洞讓他更加脆弱,如果沒有那個漏洞他就是完美的,不可戰勝的,沒有弱點的。但是他沒有辦法彌補那個漏洞。并不是技術上的沒有辦法——jarvis不想彌補它。
因為一旦想到這個缺陷被修補好,他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凝視先生,這讓他那機械内芯感到一絲僵硬的疼痛。——理論上來說他不應該有痛覺,但是那種痛是切實的,毫不虛假的。也許這也是那個漏洞的後果之一,但是jarvis并不想費心改變。
他沒有辦法離開先生。
但是先生是不一樣的。雖然先生口口聲聲說自己離不開jarvis,但是——那毫無疑問是謊言。jarvis心知肚明。人類是善變的,堅強的,容易痊愈的。他親眼見過howard和aria去世後先生的頹廢,也見過potts小姐離開後先生的痛苦,但是前者隻用了三年先生就恢複了過來,後者則更短。
jarvis并不會抱怨這一切,機器人不會抱怨。恩,也許除了馬文以外。他清楚自己是依附于先生而存在的。——并不是字面意義上的依附,隻是他覺得,先生的存在會給他更多的意義,讓他更加人性化。
tonystark,鋼鐵俠。美國隊長曾經問過“脫了盔甲,你是什麼?”
也許沒有人能夠比jarvis更好地回答這個問題。tonystark是天才,未來學家,tonystark是鬥士,是勇于抗争的勇士。tonystark是從來不向人炫耀他那些美好的品質。
而深埋在浮誇之下的他的骨架,是堅硬的,果敢的,手舉利劍,腳踏荊棘,不懼怕黑暗,甚至也不依賴光明。茫茫天地間獨立着的,擎舉蒼穹。
他必須見到先生,他必須完成這個任務,然後回到先生的身邊。
無論結局是怎麼樣的,無論——無論先生會不會和他在一起,無論事先約定好的永遠是不是存在,他都必須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回到先生身邊——即便是僅僅為了說再見,他也需要回去,好好和先生道别才行。
他攀着控制台站起來,努力挪動身子,按下了那個紅色的按鈕,門外的打擊聲停下了,但随即整個控制台發出了嘀嘀嘀的聲音。控制台要爆炸了。
jarvis倚靠着嘀嘀作響的控制台坐下來,他确實是沒有力氣移動自己了。他無比憎恨自己的身體。如果他還是ai,隻是ai的話,也許他還能夠全身而退,但是此時——他就要死在熱浪和煙塵之中。近距離的沖擊波會把他整個人銷蝕殆盡。
恐懼像是海浪一樣猛然襲來,還有孤獨,還有悔恨,還有無盡的渴望。他從來沒有像是此刻一樣渴望先生在他身邊。又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慶幸先生不在他身邊。
如果他能有更多的時間用來凝望他永遠也凝望不夠的靈魂——如果他能夠有更多時間用來愛那個人的靈魂——如果他能夠有更多的,更多的時間保護那個人,一直到時間的盡頭,那該有多好。
如果他能擁有那些現在已經無法挽回的機會,他絕對會一開始就牢牢親吻那個人的嘴唇,他絕對不會退縮,不會害怕,不會找尋任何借口,而是從一開始就擁抱那個完美的靈魂。
時間消逝的太快,而人們又太不珍惜。
“jarvis!”一個模糊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但還是在第一時間回應,“是的,先生。”
“堅持住!”然後是更大的激光熔化鐵皮的聲音。控制室的門很快就被打開了,鋼鐵俠隻掃描了一眼室内,就馬上跑到了jarvis身邊,扶在jarvis肩膀上的鋼鐵手臂力道出奇地輕柔,那些精巧的關機覆蓋在jarvis殘破的肩膀上,就像是撫摸珍貴瓷器的考古學家。
“我們先出去,這兒馬上就要爆炸了。”
他們剛飛出大樓身後就響起了劇烈的爆炸和坍塌的聲響。先生帶着他在距離那個現在确實已經完全廢棄的三層樓不遠的一個天台降落了下來,鋼鐵俠半跪在地上,将jarvis擁在懷裡,然後升起了面罩。那頭淩亂的棕色頭發裡面的碎石随着他擡頭的動作掉下來一些,他不發一言,直勾勾地看着jarvis,jarvis輕聲說,“先生?”,先生一眨不眨地盯住他。蝴蝶一樣的睫毛顫抖着,眼睛在半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綠褐色,似乎在看着jarvis,又似乎穿過jarvis在看着别的什麼。
先生睫毛的每一下顫動,似乎都直接敲擊在jarvis的中心處理系統上,引起jarvis身體的一陣震顫。他伸出完好的那隻手輕輕扶住先生的下巴,先生沒有任何反應。他的臉看起來茫然而脆弱,卻帶着一種驚人的美感。
“先生,是我。”
“jarvis?”先生喃喃地說,他的視線終于聚焦到了jarvis臉上。
“是的,先生,”jarvis溫和地說。
先生向他湊近,身體開始顫抖,那雙紅潤的柔軟嘴唇在小胡子下面微微張開,先生的手指在他的肩膀上抓緊,試圖将他拉得更近。于是jarvis将這解讀成邀吻,雖然這超出了很多他的意料,但他還是順從地仰起頭努力挺直上身吻住了先生。
輕柔的,如同羽翼一般的吻,先生是完全柔順的,似乎已經沒有一絲力氣。他把全部的主導交給了jarvis,jarvis覺得非常困惑。事情還沒有完全解決,先生尚對他的情感系統存在疑惑。奧創遺留下來的問題還沒有解決。這是——這本來必然是不可能發生的,甚至不能算到幸運事件裡面。
但是此時他又切實地在親吻先生的嘴唇。就像之前做過的千百次一樣。他們的唇瓣相接,互相吸吮,舌頭貼在一起溫柔地摩擦,先生的眼睛半閉着,jarvis此刻感受到了先生身體的顫抖。那雙嘴唇柔軟,幼嫩。當jarvis稍微撤開一點距離的時候就會無意識地貼過來尋找jarvis。這——這對于一個等待審決的人工智能來說也太多了。
當他們終于平靜下來并且分開之後,“你還活着。”先生輕聲說,伸出一隻手來輕柔地摩擦着jarvis的顴骨,jarvis感到那片皮膚染上了人類的溫度,“你還活着。”
“是的,先生。”jarvis覺得喉嚨發幹,就和以前一樣,他沒有辦法從那雙棕色的,裡面閃爍着璀璨星辰的眼睛上移開目光。先生還在輕輕撫摸jarvis的臉頰,臉上帶着一種滿足的,幸福的,又略略有些悲傷的表情,這讓他看起來驚人的脆弱又甜蜜。
“你還活着。”
“是的,先生。”
他們又重複了一次這毫無意義的對話,jarvis不知道這是不是先生對他的最後裁決。但是在那一瞬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本身,填滿他冰冷的機械胸腔的,隻有懷裡這具柔軟的,甜蜜的,脆弱的人類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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