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纓早就在心裡想好了一番說辭,便裝作回憶,一邊道:“我等恰巧路過,見高樓上有一女子,容色殊麗。那女子身邊站着一個高六尺,腰有數尺寬,橫肉四溢,粗壯笨拙,活像個矮小冬瓜的男子。我覺得稀罕,就下車來看。也許是那男子太重了,他們在樓上卿卿我我,樓闆直顫,後來樓就塌了。”“……”四下圍觀之人裡,噫聲一片。雲公子面色微變,又重新好好打量了她一道。蘇纓立時察覺衆人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卻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兀自茫然四顧。雲公子目中含笑,烏黑眼仁溫溫潤潤,似哄似誘的問:“那二人相貌如何?究竟在樓上做什麼?如今何在?”“他……他們趁亂走了,我也沒看清去了哪裡。”蘇纓伸手胡亂比了一個方向,至于二人在做什麼,她是一個字也不願說了。“那治你個統管不力之罪,你可心悅誠服?”蘇纓聽出他有意包庇,順意道:“是我不慎,我甘願受罰。”雲公子一派興緻盎然的語氣:“那我怎麼罰你好呢?”“………請雲公子示下。”“就罰你出錢修繕此樓,務必完好如初,你可服氣?”蘇纓想也不想,答得幹脆而果決:“服氣。”郝淵不禁詫異的擡起頭,罰一個豪富之家的大小姐出錢修樓,這算是哪門子罰?雲公子又看向郝淵,眼眸的光,由柔而厲。“廷尉似有異議?”“卑職不敢!”說完了這句話,雲公子将腰間之佩令書童又還給了蘇纓,閑步而去。小童年八九歲許,皮膚白嫩,濃眉大眼,把玉佩交給蘇纓身邊的阿曼,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對蘇纓道:“我家公子給你的,這玉佩本一次就該收了,念在你懵懂無知,雖打扮俗氣了些,又還有點年輕嬌美。就再給你用一次,以後不要拿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麻煩公子了。”蘇纓沒有料到他竟然就這樣口無遮攔的說了出來,急急将目光頭像雲公子,那邊已一襲青衫,泯然衆人,唯餘淡淡一句:“阿九,舌頭不想要了?”算作警告。叫阿九的童子卻好像渾然不将他的警告放在心上,眨眨眼,還對蘇纓扮了個鬼臉。“下次遇到有人再樓上……咳咳,行那等……不可言說之事,記得别聽壁角了,你還是個大姑娘呢,大庭廣衆說出來,你也不害臊。”說完,便如遊魚躍入水中一般,快步離去,人影疏忽就不見了蹤影。“我……我沒有……”留下蘇纓,又氣又急又尴尬,原地一跺腳,掀開帷幕鑽入了車中。清歌樓就在眼前,不多時就到了鳳鳴堂。鳳鳴堂後,修築有特為統領行至休憩而用的“九韶苑”,數座小樓,掩映于花木扶疏之中。已備有侍兒仆童數十人。蘇纓到九韶苑時已過子時。這一日舟車勞頓,加上入白玉京之際又遇到了變故,格外疲憊。她沐浴之後,在燃起蘇香,鋪陳錦緞,帷幔柔軟的卧室之内……難以成眠。蘇纓自來擇席,白日裡遇到的巨變可謂雪上加霜。明月樓上的一幕一幕就像是工筆細繪,分毫畢現,栩栩如生的畫卷一樣,猝不及防的就從她腦海中跳出來。愈是不去想,就愈發清晰。玄衣女子挑釁嘲諷的目光,燕無恤安然不為所動的神态,好像是遊走于血液中的蟲蛇,不時就要探出頭來,在她心裡柔軟的地方輕輕咬上一口。有點酸,有點疼。白日的憤怒過後,随之而來的,便是深深的失落——原來燕無恤說心裡有自己,他的心裡也是可以有旁人的。原來他向她坦誠心意的當晚就棄她而去,并不是有什麼難言的苦衷。他好好的,在白玉京,和旁的女子憑欄望月,那樣入神。像是為了驅趕腦海中的一對身影,蘇纓狠狠的閉上眼睛,将自己埋入了錦被深處。并暗自發誓,就算他再要來問自己要回湛盧劍意,也絕計、絕計不要再跟他說一個字了。……次日,便是十武家家主拜會新統領之日。蘇纓卯時起身,梳洗完備,于鳳鳴堂會座諸家主。鳳鳴堂位于清歌樓主樓,一進門進去便是一間敞闊大堂,其上懸有“鳳鳴清聲”的大牌匾,挂了一幅《子期聽琴圖》,上有主位,下設十張座椅。清歌樓下統領偃、樓、聶、元、花、齊、阮、梅、樊、霍十家。各家家主,姗姗來遲。蘇纓坐在堂中等待,隻見院落中閃過一個女子身影。外頭有人報:“偃家家主偃師師到。”來人一身黑衣,腰如尺素,肌若霜雪,豔光攝人,令人不敢逼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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