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見聞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讓人感覺很不适。并非沒見過殺人,但這種割肉做藥的手法真是頭一次見識。崖兒蹙眉道:“盧照夜的夫人果然食屍,之前隻聽說她吃藥,不知道究竟患了什麼病,竟要拿人肉當藥引子。”頓了頓問,“派去熱海的人有消息了麼?”阿傍說有,“明王傳了書信回來,說熱海王府富甲天下是事實,府中有兩位公子,長子盧照恒,次子盧照夜。”“确有其人……”崖兒沉吟,但又覺得總有地方不妥。阿傍道:“确有其人,不過根據明王的描述,似乎和現在的熱海公子并非同一人。”她嗯了聲,“怎麼說?”“熱海世子盧照恒,生得相貌醜陋,才學也一般。他的胞弟盧照夜滿腹經綸,長了張貌比潘安的臉,可惜卻是個侏儒,身量還不足三尺。上回盧照夜來樓裡談買賣,屬下和魍魉都在,當時看他并沒有什麼異樣,所以這人必定不是熱海公子,大有可能是冒名頂替的。”阿傍說完,覺得自己的分析很在理,結果他家樓主另有高見,喃喃自語着:“未必。身子不好,換一個就是了。我以前聽說過一種方術,能令身首分離。隻是換頭之後,接口的痕迹難以消除……我留意過,盧照夜的脖子就是如此。”阿傍眨巴了兩下眼,看那一頭霧水的樣子,就知道從來沒有留意過盧照夜的脖子。“樓主的觀察真是細緻入微。”他啧啧道,“屬下光以為他是冒名頂替的,沒往邪路子上想。經您這麼一說,再回過頭來思量,确實能一一對應上。這位熱海公子五月裡都穿得結結實實,又不是姑娘,還怕人看麼?他這麼謹小慎微,隻能說明一點,他的脖子上藏着秘密。這個秘密性命攸關,絕不能落了外人的眼……既然掩藏得這麼好,樓主是怎麼發現的?”他的神情像揭開了了不起的秘辛,看她的眼神也變得古怪起來。崖兒知道那顆榆木腦袋裡究竟在琢磨什麼,白了他一眼,“他頭回登門,我讓他等了半柱香。果然他久候放松,那根紅線不小心從領褖露出來了,正巧被我看見。”阿傍忙哦了聲,“屬下也是這麼認為,樓主辦事一向缜密,屬下等自歎不如。不過說起盧照夜的長相,男人裡确實算得上上乘,屬下還沒見過比他更俊的男人。”崖兒聽了冷笑,“是麼?我以為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沒想到眼皮子還是太淺。當真沒見過比他更俊的?”阿傍呆呆思量,慚愧地低下了頭,“屬下很少關心男人的長相,要麼……咱家魑魅能和他一較高下?”崖兒愈發覺得他笨了,大概在他眼裡隻有王舍洲的男人算男人,别的外鄉客,不論來頭大小概不算數。算了,懶得和他争辯,她理了理裙裾問:“明王何時回來?”阿傍說:“照腳程推算,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原本想弄張畫像回來比對的,可惜這位二公子長相殊異,翻遍了熱海王府也沒找見半張。想必是自慚形穢吧,長得不好看,還畫什麼像。将來作古上牆,畫張大頭像挂着得了。”說完覺得自己很風趣,得意地樂起來。貌比潘安,卻是五短身材,這樣的組合,比從頭至尾沒有一處可取更悲慘。崖兒倒有些同情他,如果自己處在他的位置,會怎麼辦?大概日日煎熬,至死方休吧。密林裡枝葉扶疏,月光透過錯落的間隙傾斜而下,青藍的一簇光打在她高翹翻卷的鞋首上。她試着重新整理現有的線索,問阿傍:“盧照恒的動向呢?他人是否還在熱海?”阿傍說:“盧照恒死了,死于一場大火。那時熱海王府正準備為他娶親,一個工匠半夜起來解手,不小心踢翻了油燈,于是半個王府都點着了。結果所有人都逃了出來,唯獨他睡得太熟,被燒死在床榻上了。”這就奇怪了,一個王府世子,難道就沒有上夜的小厮或者親近的随從?所以熱海那頭說不通的地方太多,整合起來,也是雲裡霧裡看不真切。可惜明王還沒回來,書信上的交代畢竟有限,所有疑問得當面詢問才有确鑿的解答。她看了阿傍一眼,到這時才想起問他:“你怎麼來了?”阿傍說:“屬下閑來無事,想進望江樓探探,沒想到正遇上了樓主。樓主這兩天流浪在外,日子不好過吧?”說起流浪在外……想想滿嘴的龍葵味,确實是不太好過。隻不過在手下人面前,再難也不能表現出來,便道:“還行。現在樓裡情況怎麼樣?”阿傍垂頭喪氣的樣子,“還能怎麼樣,紫府的人占了半壁江山,好些生意都不方便接了。蘇門主和他們交涉多次,無果,現在大家各占山頭,自立為王。”崖兒皺起眉,“那你出來,沒人盯你的梢麼?”阿傍說沒有吧,“我原本想,就算被他們盯上也沒什麼,正好把他們的注意力轉移到望江樓去。沒想到您也在……”語速越說越慢,也越想越不對勁。倉惶四顧,林子裡隻有飒飒的風聲,還有樹頂投下的一簇又一簇光柱,乍看像牢房裡林立的栅欄。崖兒歎了口氣,四大護法裡,隻有阿傍的智商忽上忽下。說他傻,精明起來比誰都精;說他機靈,聰明人一般摸不準他的路數,真是空長了一張漂亮臉蛋,除了賞心悅目,必要的時候就剩給人添堵了。她退後半步,“牟尼神璧現在大食人手裡,安排人手,務必奪回來。”阿傍道是,“魑魅和魍魉中途已經往大食洲去了,請門主……”放心兩個字還沒說完,就見她腰上金銀穗子拂弦般一閃,消失在了凄迷的夜色裡。“我做了一個夢。”枕邊人耳語,嗓音裡帶着初醒時的沙啞。他自然伸出手臂,如往常一樣把她摟進懷裡,“夢見了什麼?”“夢見我們在熱海時的歲月,夢見家裡人,還夢見後院裡我常用的那架紡車。一晃這麼多年了……”她輕聲說,“我們離開熱海這麼多年了,在這裡成家立業,也許還要在這裡老死入土。”每每說起以前的事,都仿佛前世今生般,總有無法擺脫的鄉愁萦繞心頭。他知道她不如意,擡手撫她光秃的後腦,吻她傷痕斑斓的額頭,“小情,我一直覺得愧對你,是我害你背井離鄉。”懷裡的人緊緊依偎他,臉頰貼在他滾燙的胸膛上,“别這麼說,錯不在你一人。離開熱海,終究是好的,如果留在那裡,我們一輩子都不能在一起。像現在這樣,醒來就看見你,以前怎麼敢奢望……”頭頂上的人長長歎息,人的命運就是如此,那麼多的坎坷和不完整,誰也不是生來完美的。可是一千個人,有一千種處世态度。有的人安于現狀苟且度日,有的人卻甯願打碎一切,把不完整拼湊出個完整來,即便那完整細看傷痕累累。直到今日,他還是感念她曾經的一片情。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這樣的人,還有機會遭遇愛情。然而有些東西,該來的時候呈萬馬奔騰之勢,迎頭把他撞了個趔趄。最初見到她,是在一場家宴上,她那麼娴靜美好,望向他時,眼眸純淨明亮。仁慈的人,對誰都沒有偏見,不像那些流俗的愚夫鄉婦,憋着笑,看猴子一樣賞玩他。他盡量裝得大方,反正二十多年來習以為常,他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可是他從那雙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頭一次那麼清晰地,看清自己的粗蠢和矮小。一瞬心裡的堡壘垮塌了,原來再多的贊譽,都抵不過實實在在的一句“侏儒”。他的兄長,熱海王府的世子,人頭豬腦,資質平庸。可他四肢健全,坐享一切榮耀,他要迎娶身為花魁的她。她對未婚夫基本談不上感情,必要的寒暄和笑臉,僅此而已,但同他在一起時,卻有說不完的話。他們在精神上是契合的,他為她畫畫像,他聽她低吟淺唱,春花秋月娓娓道來。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子,有一天同席而坐,她捧住他的臉,吻了他的唇,叫他“盧郎”。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海是倒過來的天 小妖怪的現代日常+番外 一路嬌陽 薄少蜜寵:嬌妻火辣辣/總裁臉不要了 散落星河的記憶1:迷失 宇宙秘聞錄 愛,就一個字(冷案重啟番外篇/出書版)+番外 馬甲掉了所有人的白月光都是我 桃之妖妖+番外 顧先生,餘生請多指教 馥羽葉栾 senorita+番外 暮山見忘集之客從何處來 漫女生(創刊号/第一期) 财神系列三财神請進門(出書版) 漫女生(創刊号/第二期) 撒旦奪情:契約專屬休想逃+番外 重生七零,末世女的擺爛軍婚 盛世華族 小妾吉祥+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