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花樓裡梅樹最多,皆為白梅,如今除夕将至,枝頭開得正盛。遠遠望着,就像落滿霜雪。戈十三就是這時候來的。他說,義父要見你。自己被召喚,從來都隻有一件事,所以當戈松香問還記得三年前你“求”我放裴宵衣一碼嗎?戈十七是詫異的。他幾乎是想也不想便道,十七不敢忘。戈松香說好,那我要你取一人性命。戈十七想說即便不提這件事,他也會為暗花樓或者說義父鞠躬盡瘁,甚至戈松香提起這件事本身,就是對他忠誠的否定。然而所有百轉千回,到了嘴邊,也隻化作一句,十七遵命。戈松香很滿意,滿意到再開口時,連戈十七都能感覺到他的愉悅。戈十一,他說,我要你殺掉戈十一。戈十七有片刻的恍惚,無所謂喜怒哀樂,就是毫無準備下的呆愣,良久,才又确認一遍,十一?戈松香點頭,看着他的眼神裡盡是期待。戈十七收斂心神,恢複往日冷靜漠然,義父可知他現在哪裡?戈松香眼底的笑意接近于慈祥了,懲戒室。一個綁在懲戒室裡的暗花樓弟子,别說戈十七,随便哪個暗花樓沒有名字的下人都可以取他性命。但戈松香偏要他來。考驗他的忠心?戈十七覺得這是一件非常滑稽的事情。别說戈十一,就算要他自絕,他也不會有二話。畢竟沒有戈松香當年的收養,他根本活不到現在。在戈松香對着懵懂年幼的他說,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孩兒時,他便認定了,一輩子忠于戈松香。懲戒室裡,戈十一被綁在刑架上,不着片縷。頭發散亂,傷痕遍布全身,顯然在戈十七來給他痛快之前,已有人先給了他不痛快。戈十一是戈十七見過的最漂亮的人,無論男女。即便如今慘狀,那輕巧的一瞥,仍蝕骨噬心。“果然是讓你來。”戈十一的聲音不複往日動聽,連日折磨已讓他喑啞。戈十七沉默地站在那裡,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擡頭不見低頭見,甚至戈十一還會時不時心血來潮,或投懷送抱,或輕佻撩撥,可真到了這種時候他才發現,竟沒有正經同對方講過什麼話,過往歲月裡的相處情景一幕幕從腦海裡過,都是戈十一在說,他在聽,結局往往是對方意興闌珊,拂袖而去。“你不好奇老頭為何偏偏要你來殺我嗎?”戈十一問。戈十七皺眉,他不喜歡對方這樣不敬的稱呼。“那好,換個問題,”遲遲沒等來回應,戈十一又道,“你不好奇老頭為何要殺我嗎?”實話實說,戈十七兩個都好奇。他不是木頭,他對世上所有不解之事都好奇,隻是他按捺得住,忍得了,不問,不探究,過去也就過去了。戈十一已經習慣了這位師弟的冷漠,但這應該是他生前見的最後一個人了,再不傾吐一番,怕是到了閻羅殿,也要憋悶喊冤。“老頭強迫我侍寝的事,你一直都知道吧。”戈十一笑了,刹那間,他好像仍是那個粉雕玉琢的少年,明眸锆齒,豔而不妖。“強迫?”戈十七說了進來後的第一句話。他能按捺好奇,卻壓不住震驚。戈十七說得對,他曾不止一次窺見過對方與義父卧榻交纏,他沒有同任何人講,從最初的不可置信,到後面的守口如瓶,統統隻在自己心裡。但他一直以為戈十一是自願的。你情我願,就算有違倫常,那也是義父的事,他便沒資格評判。然而現在戈十一告訴他,自己是被迫?戈十一眯起眼睛端詳許久,終于不得不相信,戈十七是真的錯愕。他忽然笑了,笑得不可抑制,幾近癫狂,直到最終嘔出一口鮮血。他說:“戈十七,你是我見過最蠢的人!”不再等戈十七出聲,他索性把全部想說的一股腦倒給這個木頭腦袋。“我不是自願的,不管是跟别人還是跟他,從頭到尾都不是!他想殺我,因為我要殺他!我等了這麼多年,就在等這個機會,沒想到還是讓那隻老狐狸跑了。你以為他為什麼讓你來殺我,我都這樣了,誰還不能給上一刀。讓你來,因為我和你走得最近,他不放心你!”情緒太過激動,讓戈十一猛烈地咳嗽起來,他臉上本就不多的血色盡消,隻剩慘白。“說完了?”戈十七淡淡地問,仿佛剛才戈十一不過是講了個無關痛癢的故事。戈十一在急促的呼吸裡,笑着看他,笑意沒到眼底,眼底隻有嘲笑和可憐。他忽然不想再跟戈十七說什麼了,一個字都不想。戈十七看着對方閉上眼,那樣安甯而坦然,好似所有的情感都已宣洩,再無挂礙,隻等死亡降臨。他拿出匕首,寒光晃了自己的眼。蓦地,兩張幾乎看不出區别的稚嫩少年臉龐在這一閃而逝的冷白色裡浮現。那是戈十七和戈十九,他倆是孿生兄弟,與戈十七一批被戈松香收入暗花樓,三個孩童幾乎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習武,一起玩鬧,一起受罰。十一歲那年,戈松香讓他殺掉他們倆。具體的過程戈十七已經記不起了,明明十歲之前的很多事都還曆曆在目,可就是這件事情,成了記憶裡最模糊的片段。他隻記得十八、十九陳屍在他腳下,血流的不多,因為他下手又快又準。後來這些年,每每午夜夢回,都能見到這兄弟倆。有時是索命,有時是玩耍,有時罵他,有時又好像根本忘了這些事。不知何處竄進來的冷風,吹散了戈十七的恍惚。回過神,他發現自己已經握着匕首很久。太久了,久到他竟然不知該往何處下手。與戈十一的相熟是對方主動湊過來的,戈十七不喜歡,也不讨厭,加之驅趕不開,久而久之,也就由着他了。春謹然說不是以命過命才能成為朋友,而因為你們是朋友,才會願意為對方兩肋插刀。原來,他一直拿戈十一當朋友。突來的暗器帶起一陣疾風,略過戈十七的鬓頰,嵌入戈十一的咽喉。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間。鮮血從咽喉汩汩而出,戈十一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戈十七顫抖着回頭,未及對上戈十三的眼,便被戈松香一巴掌扇得耳鳴。戈松香的臉陰沉得厲害,戈十七動了下嘴唇,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戈十三走上前來,他比戈十七大兩歲,也比戈十七高大一些,看起來不像殺手,更像刀客。“那年你殺華棧失敗,說的是中途就跟丢了,可不想今年又有人來找暗花樓殺他。義父讓我去,就在十天前,我跟蹤到白家山,怎料在白家山的樹上,竟發現了你的梅花刻。”梅花刻,即暗花樓殺手每次行動時,都會在目标附近留下自己獨有的痕迹。有時是刻在牆上,有時是刻在樹上,有時條件受限,也會想辦法留在别處。這痕迹隻有暗花樓自己的人才認得出來,一是為了表明已最終鎖定目标,二是為了方便樓内聯絡。畢竟暗花樓義子皆單獨行動,若無意中在同一場合撞見自己人,提前知曉,總比蒙頭蒙腦撞了個兩敗俱傷強。“你當年沒有跟丢,而且已經鎖定了華棧,卻出于某種原因,最終放過了他。”後半句戈十七再沒聽進去,他現在滿心滿眼就三個字,白家山,戈十三也尋到了白家山……然後呢。戈十七怔怔看着戈十三:“你殺了華棧?”戈十三不屑皺眉:“當然。”戈十七靜靜眨了下眼睛,說不清什麼心情。或許他沒有任何心情,隻一片蒼白,無悲無喜,無怒無怨,空洞而茫然。戈十三丨退下,戈松香緩緩來到他面前。“華棧的事十三和我說我還不信,可現在我不得不信了。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如果不是十三出手,你是不是還會放了十一,再騙我第二次?”戈松香的語氣再低沉,也壓不住聲音的尖利和猙獰。戈十七害怕起來,他不怕死,卻真的怕戈松香失望,怕到連聲音都開始發顫:“義父……”戈十七沒有辯白,這讓戈松香更恨。養了十多年的刀,說廢就廢了,可惜。但再可惜,也總比哪天刀鋒反過來傷了自己強。“你昨天能隐瞞我,今天能不聽我,明天就能背叛我。”戈松香忽然湊近他的臉,仔細端詳,末了搖頭輕歎,“果然,不會叫的狗,都愛咬人。”戈十七僵住。拼了命想解釋的急切瞬間冷卻,慢慢地,眼裡的光也逐漸熄滅,最終隻剩下一搓灰燼。他叫戈松香義父,不是叫在嘴上,是叫在心裡。戈松香說喜歡他的無情,所以他就努力讓自己無情。可說到底,他隻是希望得到認可。但原來他不是義子。他隻是一條狗。“自絕吧。”戈松香離開時,隻留下短短三個字。狗随時想要都可以養,雖然死掉一條最得意的可惜,但狗已經不忠心,留下何用。戈十三丨退到門外,等待收屍。懲戒室裡隻剩下戈十七。匕首仍在手裡,隻是要殺的不再是戈十一。戈十七甚至懷疑戈十一在對戈松香出手時,就料到了這樣的結局,或者說他本就是一心求死的,死,反而是種解脫。所以那人現在閉上眼睛,了然無息,卻嘴角挂着笑。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人魚小姐續文之再續前緣 官途迎娶首長女兒從此一步登天 那個童話故事 網遊之小心騙子! 不見光明の偵探聯盟 蝴蝶效應 六零漂亮醫生,重生改嫁最野軍官 月老駐人間辦事處[快穿]+番外 我沒喝孟婆湯 求生:我有神獸,誰還不是個團寵 暗戀的錯誤示範 全世界都知道影帝暗戀我 頂流男神總撩我[重生] 百無一用是重生 新妻有毒 既靈+番外 小太後和小大佬 (花千骨同人)花千骨電視劇番外---生死劫 穿到劇情開始之前+番外 ABO之絕對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