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沒心思搭理。半夜被突然叫醒,他直覺是案子有眉目了,還一度替友人高興,可等到了這正廳真看見了友人,心裡卻敲起了鼓。因為眼前所見,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時刻都胸有成竹的春謹然。春謹然站在正廳中央,握拳的掌心已經微微出汗。他知道所有人都在光明正大或者偷偷摸摸地打量他,但他的緊張卻并非來自于此。從始至終,他隻擔心一件事——兇手能否認罪伏法。他害怕失敗,不是因為失敗會讓自己喪命,而是失敗會讓死者永遠蒙冤。“春少俠,老夫已經依你所言将山莊賓客皆邀于此,”夏侯正南的聲音不大,前面春少俠三個字幾乎淹沒在了竊竊私語的嘈雜裡,可神奇的是當他說到皆邀于此,大廳内已經鴉雀無聲,靜得就像空無一人,于是那再往後的同樣音量的幾個字,便在這出奇安靜的襯托下,顯得極具分量,“你可以開始了。”随着夏侯正南最後一個尾音消散,已經安靜的人們,連表情都不再輕舉妄動。寂靜像河水一樣漫了上來,無聲,壓抑。打破這窒息的是春謹然。隻見他抱拳施禮:“多謝莊主。”然後沉吟片刻,又補了一句,“不過有些話,我想說在前頭。”衆人都感覺到了一陣莫名舒緩的輕松。春謹然那溫和的聲音就像一陣風,吹活了死水,吹出了漣漪。夏侯正南不動聲色:“請講。”春謹然道:“承蒙莊主信任,将此事交與在下和定塵師父調查,定塵師父也确實盡心盡力,無論是現場勘驗,還是尋人問話,皆認真細緻,一絲不苟。但師父畢竟是佛門中人,于這紛亂俗世,難免力不從心,故而在做完全部能做的之後,這推斷人心的事,便全權交給在下了。也就是說,在下之後所言,所行,推斷也好,舉證也罷,皆是在下一人所為,與定塵師父無關。”“老夫有點迷糊了,”夏侯正南似笑非笑,“春少俠這番話,是想要争功,還是攬過?”“随莊主心意,怎麼想都行。”“好,即刻起,定塵師父與此事無關了。春少俠,能開始否?”“多謝莊主。”春謹然再次抱拳道謝,之後轉過身來,環顧四周,待将現場之人看了個遍,才緩緩開口,“我知道諸位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所以閑話少叙,咱們直接開始。昨日清晨,聶雙姑娘被山莊婢女發現死在房内,看似自缢身亡,可郭判郭大俠将人放下後,發現聶雙姑娘脖子上有兩道索痕,所以判定,這是僞裝成自殺的他殺。後我與定塵師父再次勘驗,确系如此。聶雙姑娘頸間兩道索痕,一道交于頸後,這是被他人由身後勒扼所緻,一道并未在頸後相交,則是兇徒将聶雙姑娘僞造成自殺時造成的。郭大俠唯一沒有判斷對的,是聶雙姑娘在第一次被勒扼時,并未死亡,而隻是陷入昏迷,真正造成她死亡的,是第二次上吊。兇手是鐵了心要置聶雙姑娘于死地啊。可有一點解釋不通,那就是屋内滿目狼藉,仿佛聶雙姑娘曾經與兇手發生過激烈打鬥。可是經過詢問,苦一師太也好,林巧星師妹也罷,住得最近的這兩位都沒有聽見過打鬥的聲響。已經桌翻椅倒了,卻還沒有聲響,這未免也太離奇。那麼,隻可能有一種解釋,根本沒發生過什麼激烈打鬥,現場的狼藉隻是兇手布置的障眼法。他在殺害聶雙姑娘之後,以極輕的動作将這些東西或放倒,或挪位,造成曾經發生過打鬥的假象。但是問題又來了,兇手既然想僞裝成自殺現場,又弄成有打鬥的樣子,不是自相矛盾嗎?不。這恰恰是兇手高明的地方。因為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指望‘僞裝自殺’能夠成功,他知道明眼人一看那兩道索痕,他殺就昭然若揭了,所以他真正想隐瞞的,不是‘他殺’,而是‘身份’。”“春少俠,能否把話說得再明白些。”夏侯正南原本隻是随便聽聽,兇手是誰他不關心,能給玄妙派一個交代便好,然而聽着聽着,竟也入了神。“好的。”春謹然點頭,進一步解釋道,“什麼樣的情形下才會發生打鬥?有敵意,有防備,有對峙,比如你坐在房間裡,突然一個仇人或者素不相識的人破門而入,你自然立即進入戰鬥狀态。那麼怎樣的情形下不會發生打鬥?無敵意,無防備,以至行兇者可以出其不意,比如說着說着話的朋友……”春謹然擡起胳膊雙手攥拳向兩邊緩緩拉扯,“忽然從背後勒住你脖子。”聽得認真的衆豪傑們莫名覺得脖頸一涼。“你的意思是行兇者是雙兒的朋友?”苦一師太不太相信地搖頭,“雙兒長居玄妙庵,與江湖上的人素無結交,更别說結仇。而且既是朋友,為何又要下此毒手?”“師太,您潛心教徒,卻不了解弟子的心。”春謹然輕輕歎息,“二次勘察現場時,發現兩枚聶雙姑娘親筆所寫的紙箋,一枚是詩,一枚是詞。詩是感戴師恩的,詞卻暧昧了,怎麼看,都像是兒女情長。”“信口雌黃!”苦一師太橫眉立目,“你莫要毀雙兒清譽,壞玄妙名聲!”“師太稍安勿躁,且聽我慢慢道來。”春謹然低頭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這才看向衆人,“事情,要追溯到半年或者更久之前。聶雙姑娘在一次外出辦事中,邂逅一位江湖男兒,二人情投意合,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回到玄妙派之後,動了真情的聶雙姑娘陷入兩難,她想同自己的情郎一生一世,可深知苦一師太不會答應,因為玄妙派的弟子即便沒有剃度,也已是帶發修行,若有弟子與男人私定終身,逐出師門事小,要命的是事情傳出去會讓整個玄妙派蒙羞。不過沒多久,聶雙姑娘就不煩惱了,因為她的情郎已經變了心,她以為的一生一世,在對方那裡卻隻是露水姻緣。原本事情到了這裡,無疾而終也就好了。卻不知是孽緣太深,還是命中注定的劫數,在這夏侯山莊裡,聶雙姑娘與對方重逢。原本已經死心的姑娘約了那人在夜裡會面,想再試最後一次,挽回對方的心。而會面的時間,便是昨夜醜時。可惜,會面的結果并不盡如人意。聶雙姑娘苦苦哀求,換來的卻隻是冷漠絕情,于是姑娘急了,揚言要将這段關系公之于衆,此時這位将湖男兒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于是做出一副為難模樣,連哄帶騙,于寅時随聶雙回到住處。回房後,聶雙姑娘再忍不住,嘤嘤哭泣,但心裡定是仍存了一絲希望,盼浪子回頭。她哪裡知道,浪子沒有回頭,而是起了殺心!後面的事情,便如我之前講的那樣,男人殺害聶雙姑娘後,又做了一番僞裝,自以為天衣無縫,這才逃之夭夭。”“精彩,實在精彩!”夏侯正南贊歎,可那語氣很難講是真心歎服還是玩味調侃,“一樁混沌無頭案,倒讓你查來查去查成了一盆清水。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當時也在場呢。”“夏侯莊主玩笑了。”“你既能将整個過程講得這般細緻清晰,想來兇手是誰,你也心中有數了?”“是。”“那就别賣關子了,”夏侯正南身子向後靠到椅背上,一派悠然,“早點結束,大家還能睡個回籠覺。”“兇手就是……”春謹然将目光從夏侯正南的身上挪到他的旁邊,然後一字一句,“令公子,夏侯賦。”整個大廳一片嘩然。夏侯正南也愣了,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真正的震驚和動搖。夏侯賦坐不住了,事實上在春謹然陳述的過程中,他的出汗就沒有聽過,現下更是豆大的汗珠順着額頭往下落:“你不要含血噴人!證據,說我是殺人兇手,你有什麼證據!”春謹然微微一笑,大聲吟道:“自幼孤苦無人憐,一心隻奉玄妙庵,文墨幾筆寄恩師,又得福壽又得禅。”夏侯賦冷笑:“這算什麼證據。”春謹然輕輕搖頭:“夏侯公子,您該多讀些書,少招惹些姑娘。倘若如此,您就會發現,光扯走那半阙詞,是不夠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之前我一直想不通,一個一心想和情郎複合的姑娘,一個連續多日輾轉反側沉浸在痛苦中的姑娘,怎會在見到情郎痛苦達到最頂峰的時候,忽然來了興緻,寫一首感戴師父的詩,這不是咄咄怪事嗎。後來一個偶然機會,我才發現其中的玄機。這詩,表面上看,是感恩苦一師太,實則卻是一首藏頭拆字詩。前三句的第一個字分别是自,一,文,合起來是什麼?”夏侯賦愣住,繼而跌坐回椅子上,嘴唇顫抖,卻遲遲無法出聲。衆豪傑面面相觑,一些識字的,反應過來的,已經控制不住地張大嘴,震驚詫異中,答案已呼之欲出——“夏。”春謹然幫他回答,“而最後一句,又得福壽又得禅,意在兩個又字,湊在一起,便成了雙。夏侯賦,聶雙,相逢一醉是前緣,風雨散,飄然何處。”最後幾個字,春謹然幾近歎息了。夏侯賦搖頭,一直在搖頭,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什麼似的,猛然道:“我不姓夏,我姓夏侯!她的情郎姓夏,不是我!”“是你!”林巧星忽然沖了出來,一張臉早已哭得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就是你!師姐、師姐原來根本不識字……半年前忽然……忽然說想學寫字作詩,還說什麼姑娘要有才情才可愛……可是學啊學,她就和我說,師妹啊,作詩好難啊……我說那就不、不學了呗……師姐說不行,不僅要學,還要學好,好到可以把秘密藏在裡面……你不姓夏,可師姐藏的一定是你,她隻是還沒有學好,好到可以把你的姓氏全藏進去……你如果不害她,她……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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