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很輕,從屏風後繞過,停住了。睜開雙眼,绯紅的衣袍映入眼底,&ldo;指揮?&rdo;孟清和想要坐起身,卻被按住肩頭,不見用多少力氣,又把他按了回去。&ldo;躺着别動。&rdo;沈瑄坐到床邊,掌心覆上孟清和的額頭,熟悉的冷香湧入鼻端,&ldo;可好些了?&rdo;&ldo;卑職……&rdo;話到一半,沈瑄收回手,黑色的雙眸驟然逼近,額頭相觸,餘下的話頓時被咽回了喉嚨裡。&ldo;不發熱了。&rdo;沈瑄退後了些,手指擦過孟清和的下巴,&ldo;服過藥了?&rdo;&ldo;是。&rdo;孟清和的喉嚨有些發幹,&ldo;指揮……&rdo;&ldo;私下裡,十二郎可叫我的字,子玉。&rdo;笑容文雅,語氣溫和。沈指揮氣勢全開,孟清和表示有點撐不住。美人當前,果真是要命。黑眸又近了些,手抵在孟清和頭側,身體沒有接觸分毫,卻似将他整個人困住。孟十二郎艱難的咽了一口口水。怎麼辦,他有點興奮了……好吧,不是一點,是非常。如果現在對這個人做點什麼,會不會被一刀砍死?隻是親一下,安全過關的可能性有多大?廂房裡很安靜,漸漸的,兩人似乎都忘記了之前在說些什麼。修長的手指掠過孟清和的頸側,輕輕的撥開領口,一塊白玉從領口滑落。沈瑄眼中帶上了笑意,&ldo;貼身帶着?&rdo;孟清和沒出聲。他知道這種戴法不對,可讓他光明正大的挂在身上,的确做不到。&ldo;這樣也好。&rdo;沈瑄的聲音變得愈發低沉,兩人的距離又近了些,&ldo;十二郎。&rdo;溫熱的呼吸拂過鼻尖,隐沒在唇角。有些癢。孟清和閉上雙眼,環上沈瑄的肩膀,指尖觸及發尾,絲滑,冰涼,像最上等的絲綢。早想摸摸看了。唇上的觸感很輕,如蜻蜓點水。微涼的指尖在眼角滑過,牽起一縷散落的發,&ldo;趙大夫的藥。&rdo;孟十二郎睜眼,不解。沈瑄擡起頭,指腹擦過唇角,&ldo;一樣的苦。&rdo;孟清和:&ldo;……&rdo;他該怎麼做?去漱漱口,然後再繼續?明顯不可能。難得的機會就這麼放過了?實在不甘心。再不甘心,之前的氣氛也沒了。&ldo;我已向王爺禀明,這次出征你不需随行。世子留在王府,郡王和公子從軍。&rdo;&ldo;指揮……&rdo;&ldo;忘了?叫我子玉。&rdo;一隻大手突然覆上孟清和的雙眼,黑暗中,鼻尖似被啄了一下。&ldo;玉随身帶着,若世子有令,拿不準的暫時推了,一切等我回來。&rdo;眼前的手移開,孟清和卻沒動,直到腳步聲消失在屏風後,才緩緩睜開雙眼。舉起挂在頸項上的白玉,他是不是也該送沈瑄點什麼?這塊玉明顯是沈瑄随身多年的,該送些什麼才能襯得起對方的心意?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拉緊被子包住自己,先睡覺,身體養好再說。接下來的幾天,孟清和一直以養病的名義宅在房間裡。世子和高陽郡王分别派人前來探望,送了不少東西,孟十二郎算是發了一筆小财。養病期間,孟清和聽到了不少新鮮事,有一個名字出現頻率極高。奉建文帝之命使燕的高巍。&ldo;南京來的那個老匹夫當真是氣人。&rdo;北平保衛戰之後,朱高熾的世子之位愈發穩固,跟着他的王安也揚眉吐氣一回,腰杆都比以往挺直了不少,用鼻孔看人的時候不在少數。對待孟清和卻愈發的親切,奉世子之令來探病,臉上的笑容就沒停過。&ldo;高巍?近日總聽人提起,可是南京來的?&rdo;&ldo;就是他!&rdo;王安用力一拍大腿,咬牙道,&ldo;那老匹夫是先帝時的太學生,來了北平就沒幹好事……&rdo;從王安口中,孟清和清楚了解到了高巍的生平,雖然隻有寥寥幾語,卻對高巍此人有了大緻的印象。侍母至孝被授官,因工作勤勉又屢次提出好的建議被洪武帝誇獎。可惜好景不長,很快因&ldo;決事不稱旨&rdo;獲罪,罷官去職,發配貴州關索嶺充軍。&ldo;說是孝順耿直,浩然正氣,我呸!&rdo;王安顯然對高巍有相當大的怨氣,&ldo;咱家就不明白了,既然耿直,怎麼許他以弟侄代役卻不推辭?自己躲回老家讓别人替他去戍邊,還君子,還正義?&rdo;&ldo;以人代役?&rdo;&ldo;孟佥事不知?&rdo;王安見孟清和不解,忙解釋道,&ldo;高老匹夫曾被旌為孝友,才由死罪改為戍邊,結果戍邊都是由家人替代。新帝登基之後還赦免了他的罪名,辟入吏部,參贊軍務。&rdo;&ldo;他來北平是奉命朝廷的命令?&rdo;&ldo;可是,還是主動請纓。&rdo;小宦官來請人時,王安差不多把高巍的事情都說清楚了,孟清和不得不為他探聽消息的能力咂舌。身為世子身邊得用的聽事,得意是得意,做起事來一點也不含糊。骨頭輕了幾兩不要緊,隻要能辦事就行。在這一點行,朱高熾和朱棣一樣,都是務實派。王安離開不久,王全又帶着東西上門了。孟清和隻得規規矩矩的謝過高陽郡王好意,同王全再侃上幾句。讓他驚訝的是,王全同樣是三句話不離高巍,話裡話外暗示高陽郡王正琢磨着該怎麼收拾他。&ldo;這個高老匹夫當真不是東西!&rdo;等到王全罵夠,起身告辭離開,孟清和的腦子開始飛速轉動。王安和王全的言行,肯定也代表了世子和高陽郡王的态度。這位高老先生到底是有多招人恨,讓燕王父子都這麼不待見,随時随地都想砍了他?故意在他跟前提這個人,應該不隻是為了過一過嘴瘾。自己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主動點省得上級下命令?可為什麼是他?有道衍和尚在還用得着别人?孟清和不相信,能用十年時間成功鼓動燕王造反的和尚,會拿一根筋的高巍沒辦法。比口才,比見識,比膽量,哪樣不是和尚遙遙領先?論起大明王王朝的奇人,除了被洪武帝宰了的劉文成等人,道衍和尚絕對是一騎絕塵。是旁人沒想到,還是和尚主動躲開了?那他該不該出這個頭?孟清和想不明白。正猶豫不定,鄭和代表王爺前來慰問了。話說了不到三句,高巍的大名再次出現。孟十二郎擡頭望天,好吧,看來這事,他不想出頭也不成了。承運殿暖閣内,燕王與道衍和尚正在對弈。棋盤上,黑子與白子厮殺得難分難解,幾步之後,白子漸漸開始占據優勢。&ldo;和尚這步走得精妙。&rdo;&ldo;阿彌陀佛,貧僧隻是取巧罷了。&rdo;道衍和尚宣了一聲佛号,撚動着佛珠,&ldo;王爺同晉王殿下可已商定何日出發?&rdo;&ldo;兩日後。&rdo;論及軍事,燕王神情變得嚴肅,&ldo;孤派人在大同附近演一場好戲,李九江得到消息必定按捺不住,派兵起來,到時候……&rdo;有力的手指撚起一粒黑子,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之上,&ldo;任他試探也好,怎樣也罷,孤必令其有來無回!&rdo;&ldo;王爺英明。&rdo;燕王擺擺手,對戰事顯然很有信心。比起打仗,他還沒怕過誰。好心情沒有維持多久,想起王府中的高巍,朱棣又是一擰眉。他打着老爹的旗号靖難,這老小子卻專門給他挑刺。把人關起來終非長久之計,朝廷必定會想方設法利用此事大做文章。與其被他整日氣得冒火,不如一刀殺了!同樣都是惹麻煩,至少自己還能痛快痛快。&ldo;王爺不必擔心。&rdo;道衍和尚說道,&ldo;不出三日,此事必能解決。&rdo;&ldo;大和尚這麼有信心?&rdo;&ldo;自然。&rdo;道衍和尚笑得很是高深,&ldo;貧僧徒兒的手段,王爺不也是贊賞有加?&rdo;&ldo;徒兒?&rdo;燕王睨着道衍,哼笑了一聲,&ldo;答應拜師了嗎?&rdo;道衍被噎了一下,艱難的保持住了高人姿态,&ldo;阿彌陀佛,貧僧相信,總是會有那麼一天的。&rdo;燕王:&ldo;……&rdo;他突然有點同情孟清和。被這個和尚纏住,自求多福吧。高巍不知自己即将面對一個多麼&ldo;可怕&rdo;的對手,仍在抓緊時間奮筆疾書。他堅信,燕王再頑固不化也會被他的誠心所感動,自己的忠義之舉必将名留青史!想到這裡,高老先生再一次靈感迸發,文思如泉湧,下筆如有神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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