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景春伸雙手接過:“丁大人可還有話要轉告?”丁州牧想了想,道:“也沒什麼,就同相爺說,下官已将韓府女眷去處都摸清楚了,均寫在這劄子裡。”孟景春聽聞是郴州韓府,握着那信封的手明顯緊了一緊,卻低首道:“小人定當轉告。”丁州牧又想想,似是也沒有旁的要說,便匆匆忙忙告辭。孟景春手裡握着那信,正思忖着,牛管事卻是回來了。牛管事一瞧桌上那錦盒,一副見慣了大風浪的樣子:“孟大人,方才可是有地方官來送炭敬?”孟景春方才注意力全在那信上,并未太關注那錦盒。她從未聽過炭敬的說法,不由愣了愣,難道那盒子裡裝着木炭?牛管事走過去打開那盒子,沉甸甸的銀條整齊排好,孟景春看得眼都直了。牛管事又關上那盒子,問孟景春道:“孟大人可記下了是哪位地方官送來的?”孟景春還沒緩過神,她心道這行賄受賄也太……明目張膽了,早知剛才不應該收下?牛管事便又喊她:“孟大人,這是哪位地方官送來的?”孟景春忙回神:“哦,郴州州牧丁孝生。”牛管事了然,便抱着那一盒沉甸甸的銀條往裡去了。孟景春愣了愣,忙追上去:“這是要收下?”牛管事似是一眼看穿她的疑惑,道:“炭敬這些小來小去的,朝廷本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不收反倒不好。”這樣……孟景春摸摸後腦勺,有些尴尬地抓着那封信往後院去。她隻一介小吏,自然還看不懂朝中這些往來,便不糾結于此。她更疑惑的,是方才丁州牧說已經摸清楚韓至清一案中被放女眷的去處。是沈英特意叮囑丁州牧去查的?沈英又為何要查這個?他自己都說韓至清一案在三法司會審後便已了結,那他差郴州州牧再查就毫無用處。但沈英又豈會做無用功,孟景春抓着那信,苦琢磨半天,還是忍住了未拆。這正月過得尤其慢,孟景春在府中實在覺着無趣,巴不得趕緊回衙門做事。已快到正月十五,府中仍是陸陸續續有人前來送禮。牛管事很是大方從容地替沈英收着禮,看得孟景春很是心驚。但聽說左相府中收禮收得更是誇張,孟景春這顆沒見過世面的心也稍微放了放。正月十五将至,孟景春收拾收拾準備回衙門了。好些日子不穿的官袍拿出來洗洗曬曬,疊整齊了待穿。收拾停當,她又好奇地打開了沈英挂放官袍的櫃子,從第一件翰林袍往後,一直到現在的丞相紫袍,一件件整整齊齊挂着,當真好多。官袍上的團花繡紋,從徑一寸的小朵花到如今徑五寸的獨科花,她似是能看到一個十六歲青澀少年,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掙紮與難處。榮光是給旁人看的,苦楚都隻能自己咽。她站在那櫃子前走了神,真想逆着歲月長徑而行,輕輕擁抱那少年。正月十五當日,孟景春在府裡窩了一整日,百無聊賴。牛管事見她這般,便說今日花燈滿街,應當很是熱鬧,不妨出去走一走。孟景春記着小時候,即便是不愛出門的母親,在這一日,也會與父親一道帶上她去街上走走。童年支離破碎的記憶裡永遠吃不完的零嘴,花燈流火般照亮通途,香氣馥郁人群熙攘,便絲毫察覺不到冬日的冷。想起舊事,便更覺府中清淨得令人難過。她松松束了發,将自己裹進厚厚的大棉服裡,揣着孔方兄便出了門。越往前走便越熱鬧,夜市裡川流不息的人群,頑皮孩童惡作劇一般高興地竄來竄去,豐富的食物香氣勾出了饞蟲,她便停下來吃一碗芝麻元宵,甜膩膩的,吃着吃着便想也不知沈英在楚州能不能吃得到元宵。他這些年獨來獨往,難得赴宴亦是難得過節,是否會覺着這十一年格外的漫長。在京十一年,從未回過鄉。孟景春琢磨着,他為何不抽空回故裡,且從不與旁人提家鄉的事呢?她在相府住了這樣久,亦是從未聽他提到過一句,似乎連書信往來也是沒有。她正走神,忽聽得一聲犬吠,便蓦地回頭,才發現桂發跟了出來。想來是牛管事怕她走夜路不安全,便讓桂發跟着,她伸手揉揉桂發的頭,将兩枚銅錢結在桌上,便起了身繼續往前走。走着走着,這條街便已是走到了盡頭。她擡頭望一眼天,月似銀盤,清亮幹淨,端端正正。千百年間,天下共賞的這圓滿,從來隻有這一個。桂發在她身後吠了幾聲,她陡然回神,便琢磨着該回府了。按着原路往回,看到未出閣的少女們結伴出行,羞羞答答眼中又帶着好奇,這滿街珠翠是平日裡看不到的風景,亦見阖家出行的幸福姿态,談笑賞燈猜謎,其樂融融羨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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