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嬰的眼神沉寂了一下,先前那個飄渺的聲音再度在耳邊輕響:&ldo;雨?我最讨厭雨了!因為一下雨,娘就不能出去擺攤賣面了;一下雨,爹就會喝的爛醉如泥,每次都要去接他;而且一下雨,地面就濕滑難走,滿是泥濘……我啊,最不喜歡下雨天了!&rdo;彼時,那聲音無限清靈,脆生生的,不像後來,沾染了很多慵懶與暗啞。再看眼前的樹林,梨花正是全盛時期,開放的格外燦爛,杏花卻仍在苞中,黯淡無華。果然不是兩種相像的東西……姜沉魚見他額前的發被雨打濕,正在一滴滴的往下滴水,便從袖中取出一方手帕,紅着臉遞過去。姬嬰謝過,接了手帕剛想拭擦,卻不由得一愣,&ldo;這個……&rdo;&ldo;這是公子的手帕,公子還記得嗎?&rdo;那日曦禾中毒之時,在寶華宮外,他曾用此帕幫她擦過臉上的血迹。雖然當時被他丢掉,但後來他因潘方一事先走了,于是她便對朱龍說還要拿樣東西,趁機回去撿起,洗淨疊好,帶在身旁。如今,果然派上用場。這番用心良苦,姬嬰又怎會不知,拿着那塊手帕,不禁也默然了。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有點小小的尴尬,而在尴尬中,又滲透着幾絲微妙的旖旎。斜風細雨,梨花滿目。五角亭檐,線落如珠。以林為景,亭中的他與她,又何嘗不是最美的一道風景?‐‐而這一道風景,落入另一人眼中,化成了寂寥。&ldo;夫人,下雨了,我們沒帶傘,還是回車上吧?&rdo;&ldo;是啊,夫人,時候不早,咱們出來很久了,也該回宮了。而且,這杏花都沒開呢,不如等它開了時再過來看吧……&rdo;殷殷的勸聲落在耳後,被規勸的人将視線從亭中的兩人身上收回,然後,慢慢的轉過身子。深紫色鬥篷下,是張素白的臉,沒有血色,亦沒有表情。然而,卻是驚世駭俗的美麗。傲視四國的美人,垂下眼睫,忽然笑了一笑,雨水順着鬥篷的邊沿流下來,滴滴答答。她開始行走,視一旁的馬車如不存在,兩名宮人面面相觑的對視一眼,隻得跟上。出紅園,一路往西,兩旁的建築亦從繁華變為簡陋,道路越來越窄,高低不平,最後,為沙石雜糙所覆蓋。此刻,因為下雨的緣故,滿是泥濘。馬車跟到此處,無法再向前馳,宮人忍不住喚道:&ldo;夫人……&rdo;&ldo;我要一個人靜靜,你們在這等着吧。&rdo;說完這句話後,她拉緊鬥篷,走進小巷。帝都西南角的浣紗巷,是出了名的貧民窟。在這裡,住着衣不蔽體的老人、婦女和孩子們,因為沒有壯年男子的緣故,比别處顯得更加貧瘠,一格格的房子像鴿籠般擠在一起,肮髒的地面上堆滿雜物,空氣裡,充盈着混合了各種氣味的腐爛味道。她走過一排排的房子,最後停在巷尾的最後一間前。這幢房子看起來比旁邊的更加簡陋,連牆都是歪的,看樣子,堅持不了多久就會倒塌。蛀滿了蟲洞的木門上,用糙繩系着個結充當門鎖。她輕輕一扯,早已枯幹的糙繩便自己斷了。推開門,裡面是一個很陰暗的房間,依稀可見牆壁上長滿了青苔和黴菇,她走過去想打開窗子,結果整扇窗戶都啪的掉了下來,落在地上,震起無數塵土。是了,這裡是浣紗巷,而她,是長于此間的另一個西施,從這個貧民窟飛出去後,就成了鳳凰。狹小的陋室幾乎沒有可以站腳的地方:左邊是一張很大的木案,案上放着擀面杖,母親曾在這裡揉面,每天三更就起,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右邊的牆腳下堆放着很多酒壇,父親經常席地坐在那喝酒,唱着她所聽不懂的歌,每每那時她就無比憎惡她的父親,可他不喝酒時,卻又會很溫柔幫母親畫眉,幫她梳辮子,于是那個時候她就會忘記他的可惡,覺得自己很愛他;剩下還有一張c黃,一個櫃子,櫃子裡是他們的全部家當。她走過去打開那個已經少了一隻腿的櫃子,裡面放着幾件衣服,衣服是粗布做的,有着非常粗糙的紋理,再然後,摸到一面鏡子,鏡子上長滿了綠銅,她舉起來照了一下,裡面的人,竟是那般陌生。這個人……真的是她嗎?這個人,為什麼臉色這麼蒼白,她那永遠紅潤的健康膚色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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