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卿跟在最後,忽地被皇上叫住。待到殿内隻剩下父子二人,皇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搖頭道:“朕以為她是個軟和善良的性子,沒想到這般不依不饒,先前倒是看錯了。”
“軟和?皇上誤以為的,是軟弱吧?”
裴玄卿失笑,自打她滿身狼狽地被關進黑屋卻保持理智、試圖分辯起,他便知道,江婳是堅韌勇敢的。
再到崖下搭救,她大可自個兒先跑、保住那一筐維持生計的草藥,卻還是顫顫巍巍地撐起他,有意避開傷口。
後來,她說着去“想辦法”,裴玄卿打心底覺着,她不會再回來。這些“你等着,我找人來救你”的戲碼,他在辦案時,不知見了多少平日稱兄道弟、夫妻情深之人演過。
她會以德報怨護他回京、會感同身受替何翡求生路、會在重傷之際握住他一截小指,啜泣着說“不要記仇”……種種的種種,讓他訝異,世上真有這般純善之人。
可飲酒閑談時,江婳也曾說:“不能自保的善良就是軟弱,我不想像個廢物一樣連累身邊人。”
眼尾的紅讓這雙鳳眼看起來妖邪異常,他的話比冬日裡檐下的冰錐還冷:
“我以為,當上夢寐以求的九五至尊,便不必再讓兒女受欺辱,才有所期待、将她帶到禦前。沒想到啊……這回,又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呢?”
“你放肆!”皇上大怒,老态的臉上有淺淺溝壑縱橫,随着他起身而動了動:“天底下哪有兒子為了女人,這麼跟老子說話的?朕看她是裝出一副嬌滴滴的模樣,騙你心軟!”
誠然,江婳那些撒嬌賣乖,他看得出、也次次受用。但到了緊要關頭,她沒有一回是手足無措等他想法子的。
便是這次,若全信了他的話,真當皇上鐵面無私而沒留後手,這個大虧就吃定了。
他不屑地嗤道:“皇上,難道世間女子皆該以平庸軟弱、對上權者唯唯諾諾為德?太後還政前,中州亦是國泰民安,半點不輸先皇當政時。可朝堂、民間仍處處诟病,隻因她是女子。”
象征着皇權的頭冠因行走得過快而晃落,皇上顫着腳步走到他跟前,高高揚起手。
耳邊的風刮起額發,裴玄卿唇角流出一絲血,面頰鮮紅。
皇上暴跳如雷,沒了半分沉穩莊重的帝王之态,幾乎手腳并用的指着他的鼻子罵:“逆子,那毒婦如何能與先皇相較。她……她蛇蠍心腸,讓朕十幾年在太子之位上如履薄冰。老了還把持朝政,朕這個皇帝當得像個笑柄,你知不知道!都是因為她,朕才不能認你們母子的!你、你該跟朕一心,恨不得食她肉、啖她血啊……”
裴玄卿擡手,擦去唇邊紅迹,将嘴中鹹腥的血咽了回去。
對他存有一絲溫情,是娘親的希望,也是自己的錯。
他從沒變過。
不能認妻兒、聽皇後差遣,都是因為他想坐上東宮太子位,如何能怨到别人頭上。
裴玄卿替新舊兩任皇後悲哀、替娘親悲哀,她們都成了皇家争權奪利的犧牲品。
而最讓人可憐的,竟是看似赢了一切的皇帝。
那蒼老的外表下,内裡早被王權腐蝕透了、爛成臭泥。比起他,裴玄卿覺得自個兒殺出的血路幹淨極了。
或許将來,太子、桓王晉王也會重蹈覆轍。萬幸,他是個不配認祖歸宗、寫入玉碟的外室子。
“微臣還要去太醫院觀摩,告退。”
皇上伸手,将将碰到那揚起的袖擺,它便随着主子的大步流星而逃開。皇上合上手心,什麼也沒抓到。紅腫的眼睛死死瞪着他,怒斥道:
“朕許你愛一個女人,但絕不允許你愛到昏了頭!你若再為了她說這些悖逆的話,朕就殺了她!”
裴玄卿怔住腳步,回過神。皇上隻以為他要吓得求饒,就如那日求藥一般。站直了身子,面上泛起勝利者的笑意。
然而,那渾身籠罩着日光的身影,隻冷着臉,微微傾頭,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好啊,請便。”
“你說什麼?”頃刻,皇上以為自個兒幻聽了,重複了一次:“朕說,要殺了她,你沒聽到嗎?”
裴玄卿雙手攤開,笑道:“您是天子,生殺予奪不過一句話,微臣哪裡攔得住呢?隻是,她若身亡,還請皇上備兩副棺木,好留一副給您的第五個兒子。”
甯可同死,也不因難言之隐生離,是他與江婳早就達成的共識。
纖長挺直的身影大步離去,皇上腰間慢慢塌了下去,頃刻間,像又蒼老了許多似的。眼前模糊起來,那身影看得不大真切。擡手想去抓時,它已融入日光裡,逐漸縮成一個小小的點,後消失無迹了。
老者癱坐在遞上,喃喃自語:“黑衣裳怎麼變得跟太陽一個顔色呢……月娘,他、他不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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