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定看着她,神色木然,片刻後才道:&ldo;你想要什麼?&rdo;穆雪一愣,道:&ldo;奴婢無所求,隻為謝殿下以往恩德。&rdo;睿定嗤笑一聲,這話要是十年前聽到,他也許還會相信。&ldo;說吧,能讓你以性命相搏,若不說出口,不就白費一場。&rdo;穆雪亦回視他,唇畔浮起恬美笑容,可出口的話卻截然相反:&ldo;奴婢進宮後,處處受阻,甚至淪落到花木房當值,日日埋首在污泥之中,每思及此,心如刀絞,甚至連尋死的心都有……至今苟存,不過求一良機。&rdo;她眼中似乎燃着灼灼光芒,連雲霞在她的身後都為之失色,引得一衆衛士都為之側目。&ldo;我不願一生為婢,請殿下助我。&rdo;子虞醒來時營帳中已空無一人,唯有燈燭高舉,滿室生輝。她心中不禁有幾分驚慌,稍事梳理後招衛士相問,才知道皇帝帶着親随已經踏着晨風出獵出了。子虞聞言不由輕歎,周公公進賬時恰巧見了,含笑道:&ldo;王妃怎麼無端端歎起氣來?&rdo;子虞側過頭,憂道:&ldo;難道陛下真的不擔心營帳那裡的變化?&rdo;周公公笑容不改,說道:&ldo;王妃小觑了那些人,别說隻有三百南兵,就是有三千,他們也能好好保存自己。&rdo;他神色坦誠,似對所說的話深信不移,子虞暗暗驚歎:皇帝的沉穩幾近高深莫測,連伺候他的人,也都練就了這樣穩健過人的氣度。周公公見她百無聊賴,便取來輕弓,勸道:&ldo;此處獵物衆多,王妃不如前去一試。&rdo;子虞依言聽從。随營的西面是一小片茂林,鳥雀衆多,清脆的鳴聲将她吸引過去。在林中三轉兩轉,離随營已稍遠,鳥雀身形小,又靈敏異常,很是難獵。子虞射了幾箭,均無功而返。鳥兒不知是不是受到驚擾,都遠騰而去。子虞也漸漸失去興趣,正欲折返,身後突然傳來古怪的聲音,像是喘氣,又像是吞咽口水。子虞驟然轉身,駭然一驚:一隻灰狼躲在幾株野花後狠狠盯着她。幸好弓箭未離手,子虞立刻握弦張弓,緊張凝神以待。關于狼的故事,她聽過許多。睿定也曾告訴她,野外狩獵,遇狼比遇熊更兇險。狼一般都是群體出沒,且生性狡詐狠戾,攻人不防,稍有松懈,就從背後撲上咬斷獵物脖頸。冷汗涔涔,浸透了子虞的内衫,她幾乎要在狼眼虎視眈眈下癱軟這隻狼與往常衛士所獵的相比,體型較小,看起來還未完全長成,可是一咧嘴,足見尖牙森森,叫人膽寒。子虞膽戰心驚,握箭的手也不住顫抖,她素來行事謹慎,沒有必中的把握下,不敢輕易激怒獵物。狼也極為聰明,知道箭矢對它威脅巨大,低聲嘶叫卻沒有冒然撲上。一人一獸僵持當場。忽然斜裡飛出一箭,如一道光線破空而來,電光火石之間貫穿了灰狼的頭顱,狼隻嗚咽了一聲便倒地不起。子虞被這兔起鹘落的一幕驚呆了,轉頭看去,皇帝手持彎弓,含笑站在不遠處。随侍的狩人從後面走出,擡起獵物。子虞一眼瞥見灰狼鋒利的爪牙,心中後怕不已,皇帝走上前,似是心情極好,眉宇間一片甯和。子虞想向他施禮,才一挪步,剛才緊張害怕的後勁上來,腿腳發軟,趔趄之下幾欲跌倒。皇帝跨前一步,在她肘間扶了一把,笑着問:&ldo;剛才手中有箭,怎麼不射呢?&rdo;子虞臉一紅,赧然道:&ldo;妾心中膽怯,往前一步,并無必殺的決心,退後一步,又沒有安然逃脫的把握,隻能虛張聲勢,等待他人來救。&rdo;皇帝對她的坦誠抱以贊賞,回頭命令衛士将獵殺的動物賞賜一些給子虞,其中有好幾隻狐狸、狼和獐子。子虞看地訝然,想不到半日功夫就有這麼輝煌的獵績,不禁低聲驚歎道:&ldo;好身手。&rdo;皇帝聽見了,朗朗一笑,将弓箭叫給一旁的衛士,指向林中一處,說道:&ldo;既然已經來到這裡,不去看一看風景,未免可惜。&rdo;他率先而行,子虞跟随在後,衛士分散開,呈保護狀。他似乎對地形極為熟悉,繞了幾個彎,走出一小片樹林,面前的景色豁然開朗起來。原來茂林從山腳迂回而上,此處已是半山,滿天雲絮如絲,如從山頂湧出,順着雲彩,遠眺能見群山連綿,萬峰競翠,藏在若隐若現的雲煙裡,仿佛一副意猶未盡的畫卷,讓人産生無盡臆想。子虞被美景撼動,久久不能言語,草原的風從山腳下席卷而上,帶來青草的香味,盈袖而入,神清氣爽,她覺得萬般言語不能表達,輕輕&ldo;哎‐‐&rdo;了一聲。&ldo;到了這裡,才覺得山河美好,&rdo;皇帝負手而立,湛湛黑眸望着遠方,随口問道,&ldo;知道何處是南方?&rdo;子虞不防他突然發問,擡頭看了看天空,指向遠處雲煙飄渺的地方,&ldo;大約是那個方向。&rdo;皇帝側過頭看了她一眼,道:&ldo;從獵場回南朝,要經七州十九城,還有若幹縣城……若你是南朝皇子,會選在這裡偷襲,然後再萬裡跋涉逃回去嗎?&rdo;子虞一愣,不禁搖頭。皇帝寬和地說道:&ldo;很多人說南朝皇帝是個瘋子,行事不能以常規度測,他的兒子未必也是個瘋子。&rdo;子虞默默地傾聽,她發現:這位帝王很少直斷地表達好惡,但他的意見卻不受任何人左右。一陣清風徐來,吹散了皇帝眉間刹那的漠然,他又望着遠方的山問:&ldo;山的那邊是什麼景色?&rdo;子虞見他神色和穆,大膽答道:&ldo;料想與此處相差無幾。&rdo;皇帝看了她一眼,眸中蘊着一絲讓人讀不懂的微光:&ldo;晉王妃倒是個知足之人。&rdo;子虞面露疑惑,他向她笑笑,&ldo;先帝是個心懷雄心的帝王,他年幼時曾祖問過他同樣問題,先帝便答:越過那座山,一看便知。許多人把這當做戲言,先帝卻在這之後的十年裡,帶了無數将士跨過疆土,想一覽南朝風光。那十年征戰不斷,他也終于得償所願,隻是代價太大,随他去的将士,十者歸一。&rdo;子虞知道他說的是二十多年前的南北戰亂,隻是他口氣清淡,聽起來别有味道,不由凝神細聽。&ldo;先帝歸來,又打算用十年時間修養,再次可以揮兵南上。頤德皇後苦苦勸阻,她說,我有三個兄長,一個随陛下出征時戰死,一個去接應陛下時戰死,現在隻剩下最後一個,他死不足惜,可陛下總要給我一個答案,到底還要犧牲多少個兄弟,才能南北歸一。先帝聽了這話,終于打消了征戰的念頭,後來專心輕徭薄賦,勸課農桑。隻是最後一次狩獵時,他指着南方群山問我,山的那頭有什麼。&rdo;子虞幾乎聽地入迷,不禁問道:&ldo;陛下答了什麼?&rdo;他沉默下來,子虞回過神,發覺剛才那句問話幾近冒犯,她忐忑地望了他一眼。他目光深遠,并不在意,隻在風起的時候,若有若無地歎息了一聲:&ldo;風大了,下山吧。&rdo;他們下山時走地緩慢,山腳下幾個狩人似乎發現了什麼,對着皇帝做了狩獵的提示。子虞凝神一看,一隻羽毛斑斓絢麗的大鳥停在樹木枝頭,沒有發現狩人已經四方将它圍住。子虞瞧着陣勢,覺得它在劫難逃,又看它無論體态羽毛,均是難得一見,于是向皇帝請願:&ldo;陛下,将這鳥兒讓給我吧。&rdo;皇帝看她箭囊中還剩下一支,點頭稱許。子虞取出箭,對身旁的衛士道:&ldo;借刀。&rdo;在衛士驚異的目光下,她削去箭簇,然後舉弓瞄射,這一箭她極有信心,果然應聲射中,鳥兒受驚,展翅騰飛遠去,隻在半空留下一道絢麗的虛影。不但衛士驚奇,皇帝也感到意外,問道:&ldo;難道晉王妃不喜歡這隻鳥?&rdo;子虞淺淺笑道:&ldo;它的羽毛美麗又難得一見,誰能不喜歡。隻是射死它,羽毛黯然失色,于我無用,放了它,于我也無害,說不定緣分深厚,日後還能相見。&rdo;&ldo;呵!真是天真,&rdo;皇帝唇角略彎,&ldo;教你打獵的人并不用心,沒有把你教成一個好獵手。&rdo;這日午時過後,兩個衛士從草原深處疾馳而來,帶來了最新的訊息。子虞不能留在營帳中旁聽,隻在靠近時偶爾聽到半句&ldo;妄動幹戈&rdo;,她猜測不出内容,等了大半日,才見周公公走出帳外,吩咐衛士收拾行裝,準備回營。子虞忙拉住他詢問事由,周公公歎氣道:&ldo;果然如王妃所說,有南國諜人潛入,意圖刺殺太子夫婦。&rdo;子虞輕輕捂唇:&ldo;情況如何?晉王無事吧?&rdo;周公公說:&ldo;晉王與太子方向不同,絲毫無恙,太子身邊折損了幾個衛士,受了些驚吓,并無大礙。&rdo;子虞松了口氣,想了又想,又問:&ldo;那南國諜人可抓到了……南國二皇子呢?&rdo;周公公看着她一笑:&ldo;王妃的問題真多。小人知道的不多,隻聽說二皇子一入獵場就已經往南逃去了,隻留了上百刺客在草原中行刺。&rdo;子虞聽着,心裡覺得此事不合情理,想到剛才皇帝說起南逃路線,難道轉眼就成了真?&ldo;公公,南國諜人如何處置?&rdo;&ldo;自然處死,&rdo;周公公肅然道,&ldo;獵場地勢寬大,讓刺客混在其中防不勝防,太子晉王齊王都是皇室子孫,豈容有失,禁衛已經将所有刺客當場格殺。&rdo;子虞聽得滿面煞白,周公公卻笑眯眯地撫慰道:&ldo;王妃不顧自身安危,禦駕前報信,那是天大的功勞,安心等候片刻,我們這就要回營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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