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學正堂,一個老學正握着一卷書冊,面色尴尬,正講《孝經》。下頭跪着兩人,一人跪在當中,約摸四十多的年紀,一身玄青素服,不着錦繡,姿儀俊美,面色素白,氣韻凜然,不矜而貴,垂手靜聽聆訓。堂角另跪一人,十六七歲,樣貌同當中那人略有相似,清清朗朗,肅然松下風,此時卻強忍着一腔怒意,神辱志沮,紅着眼圈。倔丫頭那根癡情線就系在這小的心上。
堂中僅三人,堂外卻圍了一圈童生,扒着梁柱好奇向内窺看,竊竊私語。當中那人面色如常,不見喜怒,堂角青年拳頭已握得死緊。講過一陣《孝經》,堂上學正又掏出董子的《春秋繁露》,專挑綱常要義反複念誦講解。翻來覆去,還問下頭懂了沒有。問的人自己都覺尴尬,滿頭虛汗。下頭人沉靜答對:“草民愚鈍,請先生再不吝賜教。”堂上學正再講。
一個時辰過去,這場煎熬才過,學正一刻不願停留,向堂中人急急拱了手便走,路上哄散頑童。人散了,堂角青年忙起身快步走到當中那人身邊,攙住那人雙臂,要将人扶起,喚了一句父親。被喚作父親之人扶了兒子勉強起身,一陣頭昏,阖眼強止住暈眩,理了理衣袖,對兒子笑笑,向堂外走去。
行不幾步,忽立住了,轉頭向兒子道:“寒兒,我拖累你們母子了。”
寒琅忍淚使勁搖搖頭,“請父親不要這樣說,兒子一向以父親為榮,父親知道,母親也是一樣的。“
宋六望一陣秋空,“在京中時,你舅父來勸過我,我不肯聽。後來他便不再來了。”說着又望寒琅一眼,“你和雨兒的事……是被我拖累了。”
寒琅聽父親講起雨青,知父親必曉得自己同雨青私情,當即跪下,“孩兒不孝,生此私心,辜負父親教誨!”
宋六扶起兒子,冷笑一聲,“孝?我宋懷瑜如今還配提一個孝字?我‘不通禮義、無君無父’,蒙聖上恩賜,要從蒙學重學忠孝廉恥,你做我兒子還有什麼孝不孝的。我們不過一家‘豺狼’罷了。”
寒琅心中惡氣難咽,咬牙道:“父親不必理此荒唐之言,豺狼虎豹,自有其人!”,懷瑜卻不露喜怒,說句“走罷”,扶着兒子出了府學大門。
胡生半空中側躺着,拿一隻手撐着頭頸,啧了一聲。
宋六公子宋懷瑜原本乞身還家不過算個告老。然而他在東南一帶名氣甚大,頗被一群好事“清流”擡舉,如今被罷,那群人便自認宋六同他們一類。宋六人還未到長洲,他們已開始大做文章、群情激昂。宋六關門謝客、再三推辭,仍被天子聽到風聲。
聖人一道令下來,責宋懷瑜無君無父、有辱斯文,褫奪進士身份,貶為白身,又特命懷瑜重入府學,每日跪聆“忠”、“孝”經義,賜下一副萬幾之寶,上書“省身思過”,要懷瑜日夜懸于坐卧之處,不得卸去。
寒琅每日陪同父親赴府學跪聆訓示,懷瑜要他不必來,他定不肯,說雖不能為父親分憂,至少也要陪伴父親。回家後亦少不得同族冷眼,懷瑜一家如今正是油中熬煎,将“折辱”二字學了個刻骨銘心。
寒琅在父親面前不願顯露,月夜獨立窗前,對着秋空玉蟾,想起父親今日所述舅父之事,痛徹心扉,肝腸寸斷。
陽篇29
琴焚鶴煮
夜深人靜,小厮将懷瑜的藥熬成濃濃一盞,遞與寒琅。寒琅親奉父親面前,盯着父親全吃下去。來時堂伯父正要離去,面色鐵青,與寒琅撞個對面,歎口氣,拂一把衣袖,出門去了。
堂伯父是來逼父親給天子上表認錯的。在他眼中,懷瑜同帝王置的這口氣仿佛一把利劍,懸在宋家頭上,随時就要落下,将一家頭顱砍盡了。懷瑜跪受府學已有三月,每隔一旬,知州便親至宋家詢問懷瑜的請罪表可得了。宋家家主月月逼、日日迫。
寒琅知父親不會寫。同堂伯父不同,他不怕父親不寫,也不怕頭頂那把天子之劍,但他怕父親心生死志,怕父親不肯吃藥。每一日、每一盞,寒琅都要盯父親吃下去,剩一滴也不肯走。
藥,懷瑜還是吃的,并不同兒子相抗;府學懷瑜也是去的,垂手靜聽,不見喜愠之色;家主來了,懷瑜亦以禮相待,不加辯駁。
兒子走了,他立在窗前,夜涼如水,隻聞秋蟲鳴聲凄涼,月光撒入室内,懷瑜的手就在月光下,修長慘白,微微地顫。
他回身行至案前,提筆寫下一幅字。
“道不行,乘桴浮於海。”
望一陣,拿起揉了,提在燭前點燃,就在手裡燒盡了,手扶在案上。
胡生門外揣手看着,這人不過熬蠟罷了。再熬一陣子也就燃盡了。一室幽蘭香氣,這人身上也是,那孩子身上也是。胡生想起那年的雲台山,一陣恍惚。司馬昭那把刀下,琴焚鶴煮,這仇他至今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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