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陣陣,吹得後山上新綠的樹葉莎莎作響,即将進入領航集團總部工作的季靜,此刻正趴在自己簡陋小屋的陽台上一邊啃黃瓜,一邊眺望熟悉的城市夜景,這夜景她看了21年,但今晚格外地動人。
她的家在一個山坡上。d市這個地方,有點年頭的老房子都建在山坡上。以前的居民在經濟條件改善之後,大都搬走了,剩下的不是老弱病殘,就是孤僻執拗的怪人。她住在6樓,小時候,她常常趴在窗台上眺望遠方的港口。一艘艘白色的輪船在陽光下從港口緩緩駛進駛出,那時候陽光總是很明亮,以至于一回憶起那個場面,她灰色的童年記憶都會發出耀眼的光。她的小屋隻有45平方米,有一間窗戶面山的卧室,一個由陽台改造的廚房,一個擠擠巴巴的衛生間。卧室裡,一張床靠窗擺放,枕邊放着一本《荊棘鳥》,書裡有幾頁已經松動得快要掉下來。一張陳舊的寫字台,兩排高高的舊書架,上面擺滿了各類舊書籍。打她記事起,她和媽媽就住在這裡,這個家也始終就是這個樣子。
季靜的臉上是藏不住的喜悅,她正在憧憬着一個超級跨國公司年輕高級女白領的光明前途。過了這麼多年的苦日子,如今否極泰來,是時候好好打個翻身仗了。她越想越膨脹:我可是被董事長親自選中的人!想起林越風英俊儒雅的模樣,她幾乎快要壓不住自己上揚的嘴角。
對了,該給自己算一卦。季靜迅速把剩下的半截黃瓜塞進嘴裡,去認真洗了洗手,從書架最高層上取下一個買方便面送的塑料小盆,小盆裡是49個彩色紐扣。她坐在床邊的舊書桌前,閉目凝神,調勻氣息,心中默念事業前途。桌上除了裝着紐扣的小塑料盆,還有一支筆,一個記事本,一本《周易全解》。
默念完畢,她把彩色紐扣倒在桌上,“分二、挂一、揲四、歸奇”,一頓操作猛如虎之後,得到了一個“大畜卦”上九爻。
艮上乾下,山天大畜,上九,何天之衢,亨。
季靜開心地笑起來。“大畜,利貞,不家食吉。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她手裡的這本《周易全解》上還寫着:“上九是大畜之主……負荷尚賢之大任,遇應天行道之時,有如天衢蕩蕩,任其馳騁……在國家,是培養和使用人才的問題;在個人,則是為國家社會做貢獻的問題”
再也沒有比這一卦更能象征事業前途的一片光明了。
她在想象中,已經把林越風和自己放在了伯樂和千裡馬的位置上。她是一個有大志向的女孩。孤獨苦悶的童年經曆,加上常年浸淫于宗教、哲學、政治和曆史的故紙堆裡,她已經了悟了青春的短暫、人生的無常和生命的不圓滿,追求容顔的青春永駐在她看來是完全的徒勞。人不可能不老,除非在年輕的時候就死掉。個體的生命乃至全人類的曆史,在宇宙中也不過就是一個刹那,何況青春。與其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肉身的滿足,她更喜歡追求精神層面一些更加永恒的東西。她曾經用量子力學所包含的人文思想去思考佛學中的阿賴耶識,她深信阿賴耶識是存在的,而且是物質的。這世界上所有的東西歸根結底都是物質的,不存在純粹的精神。她用哲學式的樂觀面對生活中的種種。即使是對待輪回這樣的問題,她也顯得輕松,她對自己相當的有信心,不管在輪回内外,她深信自己都可以獲得自在。走在街上,有時她會突然感慨頭頂的藍天,并非因為藍天和白雲令觀者心曠神怡,而是向往藍天之外浩瀚無邊的茫茫宇宙。從宇宙觀察地球,人類算個什麼?
但不管怎樣,季靜堅信,人類雖然渺小,生而為人,作為宇宙中的一粒塵埃,亦是帶着使命而來。她的使命是什麼?在滿足了基本溫飽生存需求之後,她開始朝着自認為是使命和意義的方向努力——做一個對社會、對國家、對人類有貢獻的人!做一個平凡但不平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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