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人認定了“樊千秋殺四裡正”有貓膩,此事倒是猜得非常準。
但他們不知道,樊心思缜密細緻,早就将此事的後續料理得幹幹淨淨的了,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的纰漏。
就算張湯來查,也難查出個所以然來。
“樊千秋,你且好好跪在堂下,等你的證人來了,本官也會秉公審案,絕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偏袒徇私。”
張湯似乎将樊千秋的沉默當作質疑和不信任,所以才又非常平靜地補充了這一句。
“張使君的言下之意,是不放過一個壞人,也不冤枉一個好人,草民了然。”樊千秋笑道。
他并不怕對方在遊戲規則裡公正無私地審他,他怕的是對方将他關到陰暗的牢房裡給他下黑手。
張湯倘若真是一個秉公執法之人,這其實利好于樊千秋。
另一邊,張湯也不曾想到樊千秋竟如此鎮定,看不出沒有絲毫的害怕和恐懼,似乎早就成竹在胸了。
此子現在如此臨危不懼,城府極深,背後還可能藏着許多不幹淨的事情,今日若是将其拿住,得繼續查一查。
接着,張湯并未與樊千秋再多做糾纏和論辯,他緩緩站起身,走到廷尉文學卒史的案前核對剛才的案情爰書。
待确認無誤之後,張湯又揮手将那幾個坐在堂下的廷尉從史叫了上去,拿着那審案爰書對“學生”耳提面命。
“你們看,江崇的案情爰書寫得極妙,詞約義豐,一字不苟,看起來平實,最為實用,可做案情爰書範式。”
“日後或是留任廷尉,或外放到郡縣中任辭曹掾決曹掾,或奉诏巡縣辦案,寫案情爰書都是最基本的功夫。”
“莫看這案情爰書隻是些刀筆功夫,可一旦馬虎不慎,不僅會引發冤獄,更有可能給自己也招來殺身之禍。”
“爾等萬不能胡編亂造、徇私枉法、阿谀權貴,否則定會讓律法威嚴崩塌,使這天下失去衡量尺度的準繩。”
張湯這一番話說得很溫和,與剛才坐在榻上那兇神惡煞的法官簡直判若兩人,不似酷吏,倒更像是個老師。
一頓耳提面命和諄諄教導之後,張湯又回過身來,黑着臉,擡手指向了癱跪在院中面若白鐵的錢彭祖等人。
“還有這幾個人,莫看他們交上來的陳情訴書寫得極為陳懇,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卻不能被他們蒙蔽。”
“我等平時判案,唯一的準繩便是這漢律,與告主、受告或嫌犯的爵位及家訾無關,萬萬不可因人而異。”
“我等受教了!”一衆廷尉從史立刻行禮,齊聲向張湯答謝,張湯也摸着自己腮下的髭須,面上有得色。
樊千秋跪在堂下,看到此情此景,明白機會來了,張湯是日後的廷尉和皇帝的親信,得給對方留個印象。
于是,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将衆人的視線吸引過來之後,他又幹巴巴地輕笑幾聲,高深莫測地搖搖頭。
每個人都能看出在樊千秋這副表情之中,至少有三分不屑!被一個受審嫌犯嘲諷,衆廷尉史哪裡會愉悅。
“大膽!你這嫌犯怎敢在這裝神弄鬼,不怕使君判你笞刑嗎?!”最年輕的廷尉從史指着樊千秋怒斥道。
“呵呵,草民何敢裝神弄鬼,隻是認為張使君所說之言欠妥。”樊千秋未看那廷尉從史,而是看着張湯。
他這番話甫一出口,廷尉正堂頓時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和驚訝。
一個生死未蔔的嫌犯,竟敢大言不慚地說張湯所言欠妥,這何止是不自量力、班門弄斧呢,簡直是狂悖!
因為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廷尉正張湯恐怕是這大漢最熟知漢律的人,就連當今皇帝也數次當面誇贊張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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