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營地的士卒們失去了他們的行軍床,這成了他們一次壯舉的契機:将床折疊,背負四裡之遙,置于倉庫之中。
到了那時,床之有無已無關緊要。
大地比床更暖,更柔軟,尤其是夜半緊急集合号響起,士卒們滾爬而出,操練時,那由地面構成的眠床,溫暖而柔軟,令人依依不舍。
夜間的集合,每周約莫三四次,但操練一畢,段虛喬便能倒頭大睡。
他學會了在任何時刻、任何場合入眠,坐可睡,立亦能睡,行軍之時,亦能安然入夢。
段虛喬甚至能在立正之姿下,睡過整個早晨點名,聆聽教頭的訓話,卻不被其高聲吵醒,還能即刻響亮回應點名。
在開平府大營,段虛喬悟出了一個重大的發現:幸福,不過是充足的睡眠而已。
簡單如此,别無他求。
憂郁的富者需安眠藥方能入睡,機動步兵則不然。
給士兵一個沙坑,允許他安睡其中,他便能像蟲兒鑽入蘋果般,幸福地沉睡。
理論上,每晚士卒們有四個時辰的睡眠,晚飯後還有一個時辰的自由。
然而實際上,他們的睡眠常被緊急集合、夜間站崗、野外拉練,以及高階軍銜者的命令所幹擾。
新兵的傍晚,若未被班務或小過失帶來的額外勤務破壞,便用于擦鞋、洗衣、理發,或助人理發。
士卒中有人理發技藝非凡,但在軍中,剃個利落的短發,人人皆能,更别提人事、裝備和阿克穆阿都尉所帶來的無盡雜務。
例如,在早晨點名時,士卒們學會了以“洗畢“應答,表明自昨日點名後至少沐浴一次。
有人或許會撒謊,段虛喬亦曾如此,但連隊中至少有人被抓現行,證明其久未沐浴,随後被同班戰士以硬毛刷蘸洗地闆液刷洗,一個副校将教頭在旁觀之,時而提出頗有見地的建議。
若晚飯後無更急之事,你可寫信、閑逛、閑聊,讨論都尉的種種精神與道德問題。
當然,最痛快的話題仍是談論男性的最愛——女性。
年輕的士卒們已開始相信世上無女人,她們不過是士卒們的幻想。
士卒們的連隊曾有少年言在團部見過女孩,衆人皆以為其為騙子,騙死人不償命。
自然,大家亦可打麻将。
段虛喬曾以一種極其粗暴的方式學得,最好不要随意胡牌。
自那以後,他再未摸牌。
或者,若真有二十分鐘屬于自己,你可選擇睡眠。
這是夢寐以求的選擇。
士卒們總是缺覺。
提及這些,有人或許認為新兵營訓練過于嚴苛,實則不然。
這種感覺是錯誤的。訓練被有意設計得盡可能艱苦。
每個新兵都認為這一切毫無必要,純粹是折磨取樂,是精心計算的虐待,是以他人痛苦為樂的愚蠢把戲。實則不然。
這些新兵訓練的設計是如此精心、智慧、高效,不可能隻是為了滿足變态的殘忍。
段虛喬承認,或許有些教頭從折磨他人中得到樂趣,但他對此并不确定。
他明白,兵部官員在選擇教頭時,精心剔除了那些喜歡恃強淩弱之人。
他們尋找的是有技巧、有奉獻精神的工匠,這些工匠的手藝表現在能為新兵創造出盡可能艱苦的環境。
一般來說,喜歡恃強淩弱的人都是蠢材,會将個人情感帶入訓練,初時為樂,不久樂趣消失,他們便會垮掉。
但教頭中仍可能存在喜歡恃強淩弱之人。
訓練的近期目标是淘汰,将那些太柔弱、太孩子氣、永遠不可能成為機動步兵的人趕出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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