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段虛喬踏上渤海半島鐵蘇勒衛軍營的征途之前,他與數千名新兵,在茫茫北方大草原上的開平府大營裡,共同經受了一番艱苦的新兵洗禮。
首先,得提一提,那真是個營地,僅有的一座石砌建築,孤獨地矗立着,仿佛草原上的守望者,隻為了存放軍需設備。
士卒們在帳篷中飲食起居,卻似在戶外生活——如果那能被稱作生活,至少當時的段虛喬并不苟同。
段虛喬習慣了京城溫暖的氣候,而這片草原的寒風,卻讓他錯覺北極星就懸挂在營地的北邊,且夜夜逼近。
毫無疑問,這氣候讓人覺得又一個冰河時代降臨了。
但運動,能讓人忘卻寒冷,他們總有法子讓人熱血沸騰。
初來乍到,天尚未破曉,新兵們便被喚醒。
段虛喬因時差而輾轉難眠,仿佛才剛合眼,便被驚醒。
夜半歌聲,把人從夢中揪出,段虛喬難以置信,真有人能做出這等事。
但這些專門折磨人的教頭們做到了。
某個藏身暗處的士兵,用喇叭高唱軍歌,聲震四野,足以喚醒沉睡的英靈。
緊接着,一個身披戰袍的粗犷漢子,從連部大步流星走來,一路高喊:“起床!集合!立刻!”
當這喊聲再次響起,段虛喬匆忙戴上帽子,卻不慎被衣擺絆倒,跌坐在冰冷刺骨的地上。
那漢子對段虛喬的窘态視若無睹,連步子都未曾停歇。
十分鐘後,段虛喬與其他士兵,或高或矮,穿着參差不齊的裝束,站在晨光初現的訓練場上。
他們面前,是一位肩寬體闊、面若寒霜的軍漢,他與士卒們穿着無異,卻更顯精神抖擻,仿佛剛從沉睡中蘇醒的猛獸。
他咆哮着:“全連注意,立正!我是都尉阿克穆阿,你們的頭兒。與我對話,先敬禮,稱我‘大人’——對所有教頭亦然。”
他手持一根粗大的藤杖,一揮而下,仿佛能劈開晨霧。
段虛喬記得,昨晚抵達時,也曾見過這根藤杖,當時他還以為會發到自己手中。
如今,他幼稚的想法已然變化。
“——我們這兒沒有足夠的軍官來教你們。所以,我來訓練你們。等等,是誰在吸鼻子?”
一片寂靜——“誰在吸鼻子?”
“我。”一個聲音響起。
“‘我’什麼?”阿克穆阿厲聲問。
“我吸了鼻子。”聲音帶着猶豫,“我吸了鼻子,大人!”
“為何!”阿克穆阿又問。
“因為……我覺得冷,大人。”一個小兵遲疑着回答。
“喔!”阿克穆阿走到那吸鼻子的士兵前,藤杖在他鼻尖下輕輕一揮,“報上名來。”
“陳慶年……大人。”
“陳慶年……”阿克穆阿玩味着這名字,仿佛它帶着某種不祥的意味。“晚上巡邏時,你也會因流鼻涕而吸鼻子嗎?”
“我希望不會,大人。”
“我也希望不會。但你覺得冷。得想個辦法。”他用棍子指向遠方,“看到那軍械庫了嗎?”
段虛喬望去,隻見草原的盡頭,孤零零的建築若隐若現。
“離隊。跑個來回。快跑!趙存寶!給他計時。”
“是,都尉大人。”一名教頭迅速出列,追上陳慶年,用藤杖輕拍他的背脊。
阿克穆阿轉身,面對着新兵們,他們依舊在寒風中顫抖着站立。
他的目光如刀,一個個掃過士卒們,滿臉的不悅。
最後,他站在隊前,搖着頭,似自言自語,卻又響徹雲霄:“這種破事兒怎麼老是落在我頭上?”
他審視着眼前參差不齊的士卒們。
“你們這些未開化的野猴子——哦不,‘野猴子’太擡舉你們了。你們不過是些有缺陷的狗崽子……一群擠在圍欄裡、胸部塌陷、挺着松垮大肚皮的乞丐。我這輩子,從未見過如此可悲的媽媽的寶貝——你,對,就是你!收腹!擡頭!我在對你說話!”
段虛喬下意識地收腹,盡管不确定是否在說他。
阿克穆阿滔滔不絕,他的咆哮讓段虛喬漸漸忘卻了寒冷。
他的言辭尖銳,卻不帶半分粗俗,除了在某些特殊場合。
但今晚,顯然不是那種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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