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十八歲的北齊皇帝高緯制成琵琶曲《無愁》,于昭陽殿大宴群臣。已經半月不朝、在家養病的太保、蘭陵王高長恭也在受邀之列。
一道珠簾将主位上的皇帝與殿下群臣分割開。
簾内,皇後穆舍利與太姬陸令萱并坐,侍于皇帝左側。内官陳德信與鄧長颙守在簾外左右。宗室親貴坐于殿下左側,其餘大臣依照品級、資曆坐于殿下右側。皇帝與侍中、尚書左仆射祖珽同彈琵琶,群臣恭肅而坐,靜靜聆聽。
一曲終了,高緯意猶未盡,懷抱琵琶道:“朕親政以來,幸賴諸位大臣齊心協力,扶保江山社稷。朕方能做得無愁天子。”
群臣皆即席叩首,山呼萬歲。
唯有一人正襟危坐,怒視群臣,正是當朝司空、武興王高普。
隻見他離席走入殿中,跪地行禮,道:“國家動蕩,陛下何以言之無愁?”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大驚。朝野内外,除了高普,似無人敢如此質問天子。
昭陽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高緯亦是無言。
與皇帝同彈琵琶曲的祖珽雙目已瞎,隻能循聲朝着高普的方向道:“武興王何出此言?”
高普立刻抓住了對頭:“祖相不該問我,因為你正是這殿中最發愁的人。”
祖珽呵呵笑問:“哪裡的愁?”
高普道:“變法之愁。祖相欲中興我朝,與唐令推行變法,檢校民籍、抑制豪強、簡并衙署、沙汰冗員、疏通中外。三個月已過,變法卻一策未行,而朝野喧嘩,反對者衆。你不發愁嗎?”
祖珽心中大呼暢快,因為武興王說出了自己想說而不敢說的話。他繼續道:“變法是朝廷的變法,不是我祖珽的變法。如今淮陰王為錄尚書事,總攬朝政,肩負變法重任。要說發愁,恐怕淮陰王比我更愁吧。”
被當衆點名的高阿那肱不得不說話了:“唐令去并州檢校民籍,清查出三萬隐戶,現已錄為朝廷的編戶齊民。并州今歲租調必定大增。這不是變法之功嗎?”
高普冷冷道:“堂堂一國尚書令,被你排擠到州郡,還要搶他的功勞?”
高阿那肱沒想到武興王說話一點情面都不留,頓時語塞。
侍中、城陽王穆提婆出來打圓場:“老司空喝多了吧。這裡是昭陽殿,不是議論朝政之處。”
“呵呵……”高普轉臉正對穆提婆,“還有你,城陽王!”
穆提婆驚呆了,心想高普是不是老糊塗了,居然彈劾到自己頭上。他霍然起身,長袖扯翻酒爵,摔落地面,發出脆響。
“高普!”穆提婆直呼其名,“變法不利與我何幹?”
珠簾内的陸令萱雙眉緊皺。高普是宗室重臣,頗有威望,連皇帝都要禮敬三分。兒子這般說話,還是沉不住氣啊。
一直靜觀局面的蘭陵王高長恭則暗自為忠耿老臣捏了一把汗。他的武興叔不但直言犯谏,更是一下得罪了當朝三大權貴。日後會遭到怎樣的報複,難以預料。
“城陽王。”高普叫住了這位年輕的新貴,“你是仙都苑監作,可你都做了什麼?朝廷日費巨萬,有多少是用在營建上?連邺京童謠都在傳唱‘仙都苑、仙都苑,一半歸了陸令萱’。”
這句話就像一記耳光,同時抽打在陸氏母子臉上。穆提婆氣得說不出話,眼巴巴望着簾内的皇帝和母親,心裡卻是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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