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時佯怒把人罵散,可我分明聽見他語氣是極其輕快的,說不定擡頭眼睛還能抓到他嘴角的餘笑。這般場景氛圍,與我想象之中要面臨的有些大相庭徑了。
入了主廳,高堂太師椅上坐了一人,同所有耄耋之歲的老人一般“暮年縮”,仗着身量應比林深時矮了一截,有些富态,左手撐着同側大腿,拇指扣了個漢白玉扳指,右手掌着金楠木拐杖,即便華發叢生,背也打得筆直,金框琉璃鏡下的雙眼澄澈清明,雖煞有介事地正襟危坐,眼睛卻不住地往客桌上下了一半的象棋盤上瞟。
客桌旁坐着林深時的大哥林啟志,我是見過的。
禾川唱戲十五載,我在把梨園唱出頭,把自己唱出名氣之後便月休二十九日,隻唱二十四那一天。不知何時起,我台下聽衆越來越多,可真帶了賞戲心思來聽的人是愈發的少。好似我唱的不再是戲,是禾川高官名商的面子了。能在每月二十四那日訂得梨園一座,聽到莫三爺的戲在禾川變成了某種可拿出去在飯桌上高談闊論的資本,偶爾一些褒戲的話傳到我耳朵裡,我都總要默謝那些替我加了諸多感天動地的離合悲歡進戲本裡去的人,若不是他們,我都不知道自己一副嗓子能道出七十二種婉轉情緒。
林啟志便是我的常客———說是常客,不過一年到頭也就來聽兩三次罷了———都是旁人買好了座請他來的。
我與他對視一瞬,相互颔首算打過了招呼,又正身對林老爺子行了個鞠禮,梨園莫妄,見過林老爺。
老頭子點了點頭,示意我上座,指頭摩挲着拐杖,說到,孽子失禮,除夕的日子竟留先生一人在家中,被我狠狠教訓了一頓,這才開竅,請了先生來。
林深時在一旁抿嘴偷笑。
三十歲的男人,回到父兄面前才拾起了十七八歲離家的少年郎遺落在故鄉的稚氣。
林老橫了一眼過去,拐杖撞得地面咚咚響,還笑!莫先生跟着你,連套好衣裳都得不到穿!瞧你怎麼照顧人的!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面上的長袍,白日去趟舊廟,上面的灰混着沾了泥的雪沒來得及撣下,衣擺凝了大大小小的黑漿污點,外披的氅子倒是幹幹淨淨。
林深時又被杵了兩棍子,在一衆丫鬟的偷笑中悻悻帶着我去換了衣服。
我換好出來,憑欄望着院内風景,突然覺得冬雪溫和,寒霜柔軟。
年夜飯吃得熱鬧,孩子丫頭們在院子裡放着煙花圍着池子跑,打雪仗,喂魚,有一兩個調皮搗蛋的附在林家幾個孫少爺和孫小姐耳邊絮叨了幾句什麼,還在牙牙學語的豆丁便跑進來圍住我,學着被教唆的“向三夫公讨壓歲錢”的話朝我伸手,偏我今日隻帶夠了分給十二那一堆孩子的錢,現下已是身無分文,正手足無措之際,林深時從身上掏出了不知何時備好的紅包發了下去,“讨了三夫公的壓歲錢,便要對三夫公說吉祥的話。”
我瞧着不足飯桌高的垂髫小兒撓首搔頭,悶了半晌,像是腦中有什麼靈光乍現一般,竟學了拜福娃娃的姿勢,搖頭擺尾說起不知從哪裡撿來的祝詞:“願三伯和三夫公百年好合,永世同衾,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月上煙火漫天,燭下哄笑滿堂。
吃過了飯,林老将我叫到客房,關上門,林深時在外候着。
滿目慈祥的老人取下手中扳指,交付到我掌心,合上我五指,使勁拍了拍,莫先生,你雖在禾川成名多年,林家卻是從未與你打過交道。我生而無趣,除了看書下棋其餘一概不愛,故妻卻是你的戲迷,當年犬子過了十八便離家遠行,是你碰巧第二日便開始在路邊搭戲台唱着戲,把她念子的心思收了些去。這是你與林家的緣分。犬子過的是刀口舔血的營生,你看他今日風光高樓起,或許明日便會命懸一線。當今亂世,他選的是最朝不保夕的一條路。過了年關他便三十有一,林家不出迂腐之輩,隻要真心實意,龍陽也好,斷袖也罷,在我林家從不是見不得光,說不出口的事。如今的世道,執手偕老實在太難,我隻願犬子尋得一人真心相待。先生在禾川的口碑自不用說,你有自己的風骨。那日他将你接回小洋房,外人稱你摧眉俯首為權富,可我是知道他性子的,怕是用了什麼手段逼你就範的罷?
門外人影綽綽,我不置可否。
他歎了口氣,先生若是委屈,今日盡管告訴我,他再執拗也拗不過他老子,若真是折辱了先生半點,我定不放過他!也定還先生自由,完璧歸趙。
我靜默聽完林老一席話,最後幾句格外大聲,心想着這璧在二十五那晚便注定完不了了,餘光瞥到林深時的影子晃了晃,他聽得見裡面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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