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電話那頭曾說過你沒有收到何依的第二封信,那麼,我就不想再談我的故事;中國人有很多劣根性,喜歡一遍又一遍借着安慰、同情的名義讓遭受過災難的人一遍幽一遍地重複悲慘的曆史,每一次複述都讓當事人再體驗一回當時痛苦的情境。而且這種人還讓你無法譴責他的用心險惡,因為他是善良的同情,好心的安慰。總會有很多人在看到我的傷痕後,詢問種種,我無法厭惡無法回避。每次提及,雖似有傾吐、宣洩的放松,也有重回夢魇的疼痛。但有時又會情不自禁地自己主動提起。
就像此刻。春天那麼美好,是個懷念故人的季節。
剛出生,醫生就建議爸媽扔掉我:養不活的。
出生135天,醫生讓爸媽把我當試驗品留在醫院。所有的人連政府都同意媽媽為我添個弟弟或妹妹。一項項提議,爸爸媽媽都不曾采納。無法想象,在那樣沉重的壓力下,這對年輕的夫婦是以怎樣的勇氣和毅力留下了多病的我。
這次回家,媽媽怪我不懂得照顧自己:中耳炎又複發了。我的精神狀态所顯示的一定已經超過了我的實際病情。媽媽說:“你知道我們帶大你到今天多不容易。”是呀,甚至爸爸長眠于為我送考的途中。樊筱,你永遠不要提醒我珍惜自己,讓我産生我在自虐的錯覺。不,當我們已經長大到十八九歲的時候,生命就已經不僅僅隻是屬于自己一個人的了。不為自己,我也會為他人珍重;死去的和活着的,身邊的和遠方的。社會和家庭為了我們的成長,花了多大的代價,親人和朋友對我們寄予了多大的希望!
樊筱,你也是。多保重!有健康的體魄,才能更好地學習、工作和生活。好了,晚安。
何依
2000年6月某日
32
樊筱:
我曾說過何依是樊筱浪系天涯的風筝,可是你要小心,别把何依放非了,讓她找不着着陸的路,好嗎?
你說希望何依能看到、能聽到、能感受到生活中無處不在的美。你說何依應該相信自己,你說如果何依少了她所擁有的任何一樣優點,你早一拒絕。這也都是我想對你說的。
你也有看“回頭信”的習慣?你說何依支解的那個“苦”字讓你心疼,你說何依改掉了“一任群芳妒”,換成了“一任欣飄零”讓你心痛;你用了好“媚”的詞,怎麼也學我的胡鬧了?
又是假日,刻意去留心觀察身邊的人。于是很多我以為很幸福的夫婦,也會為了柴米油鹽,為了老人小孩争執不休。并不是兩個人有感情就意味着一切,生活并非簡單的兩個人的事,很多雙手、很多隻腳都可以插進來。
你看,我驕傲、自負、尖銳、犀利、善變、極端;你形容過的你身上的“幽靈”,我身上又何嘗沒有?像我這樣一個女孩,想擁有幸福是件很困難的事。所以我希望我所不能擁有的,你都能彌補過去——朋友應該是互補的。請你比我幸福。
當然,幸福是什麼?我想每個人的定義都不一樣。它說到底,隻是自己内心深處的一種感受和體驗。我們總在學習全國特級教師“情境教育”的倡導者李吉林的事迹。那麼出色的一位教師,每次在北京開會卻隻啃寫幹面包,而其他同行都在上館子住酒店。有同學說,再出名有何用?這麼苛刻自己。我卻不這麼想。很多人,也許你覺得他清貧可憐,但他内心深處為了一個目标在奮鬥,距離目标越近,他覺得越幸福。相反有些人錦衣玉食,我們以為他很幸福。可住瓊摟玉宇,他也隻睡一席之地;吃山珍海味,他也隻盡三餐之飽;穿鱗羅綢緞,他也隻是避體而已,他内心空虛盲目無所寄托,同樣是不幸福的。我希望你物質與精神上都是幸福的。
男朋友可以有很多個,天涯知音卻隻有一個;至少對于何依來說,迄今為止是如此。感情可以有很多種,關于風與雲的友情卻隻有一段。幻想可以有很多種,理想卻隻有一個。
樊筱,我甚至能“看到”你用手支着頭,皺着眉,另一隻手捏着何依的信,疲倦地閉上眼的樣子。你的筆畫裡,你的字句中,處處是凝重的歎息,像鐵錘輾轉在我的心頭,使我夜夜難寐。讓我疑心我又犯錯誤、擾亂了你的生活。
攸竹,不要這樣,你說過:“想辦法對自己好,身體和心情。”
奈何風過雲飄去
依稀落雪似無痕
梁祝情絲逝如水
樊玉冰心無波瀾
月筱星稀豔陽天
好人一生都無憂
何依
2000年6月某日
(未完待續)
風過雲飄何所依
33
樊筱:
知道我們給每周的七天是怎樣下定義的嗎?星期一,前途無亮慘淡經營;星期二,度日如年任重道遠;星期三,堅持到底就是成功;星期四,挺住意味着一切;星期五,勝利大逃亡;星期六,快樂的單身男女;星期日,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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